《伪装者·光荣无价》082

【文案】

国破山河在,人亡志不亡。

问明楼,死,怕与不怕?——答:他日若成丧家犬,不如今日提缨枪;

问明诚,死,怕与不怕?——答:生亦艰险,死有何惧;

问明台,死,怕与不怕?——答:怕,但他们不怕,我便不怕;

明镜笑曰——你们不怕,我便不怕。


八十二

这一场谈话,几乎把明楼吓了个魂飞魄散,好在局面暂时还在可控范围,没有酿成什么不可收拾的灾祸。

明楼说:“我从此再也不去大姐面前玩什么把戏了。”

看到明楼如此吃瘪,这光景虽然新奇,但是明诚也实在笑不出来,听明楼把刚刚同明镜的谈话复述了一遍,哪怕是在事后,明诚也依然吓了一跳。

他同明楼一样,从此再不敢去明镜面前耍什么心眼。

明诚说:“大哥,往后的日子恐怕更难过了。”

明楼苦笑两声,说:“从前我们是把大姐想的太简单了。从上一次和这一次的情形来看,是我在大姐面前常常自作聪明,以为每一步都算准了大姐的心思,没想到反倒是我的心思被大姐看的透彻,怪我大意了。”

明诚听着明楼自责,心中突然有了别的担忧,蹙着眉头,说道:“大哥,这次任务一结束,明台就要回上海,等他回家来,天天在大姐面前,大哥,我担心,连你都应付不来大姐,明台若是回来了,岂不要很快就要露馅?”

“还不一定。大姐看明台,同看我是不一样的,在她眼里,明台始终是孩子,她也确实把明台当做孩子一样去呵护和关心,怕他吃不饱穿不暖,至于明台,也乐意靠着大姐的宠溺,安心当个孩子……”明楼自己说着说着声音也越来越小,显然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和底气,经过这两次和明镜过招,明楼尝尽了挫败,“阿诚,你说大姐当真不知道吗……”

明诚吓得浑身一颤,连心都漏跳了两拍,犹犹豫豫地说道:“不知道吧……”

明楼脸上露出个干涩的笑容,不再追问什么,但是心里却埋下一根刺——明镜是当真还被瞒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吗?枪击案那么巧,就在同一家酒店,案发当时,明台还恰好就在酒店,连跑都没跑,外面那么多人那么吵,明台借故睡觉推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有自己这个例子在前面,明镜当真没有丝毫怀疑,没有产生别的想法吗?

想到这里,明楼忍不住责怪明台的粗心。

他在心里想了千万种理由和借口来说服自己,但是却又忍不住猜测如果明镜对这一切都已经心里有数了呢?他害怕这一切不过又是自己的一场自作聪明。

“大哥?”明诚喊了一声,把明楼的心思找回来,说,“毒蝎来电,他们的飞机今晚抵达上海,请求下一步行动指示。”

明楼问道:“阿诚,你跟梁仲春商量的出货时间是什么时候?”

明诚回答:“晚上十点,我去吴淞口。”

“好,你找机会,到苏州老宅提炸药,一箱通过中间人转交毒蝎,一箱交到组织手里,记住,一定不能叫毒蝎发现了。另外,给毒蝎回电,把计划详情告知他,电令他必须按时赶到提货地点,准时登车。”

“是,大哥,”明诚说,“那我准备准备就出发了。”

明楼点点头,指了指桌上的电话,说:“我就在这儿守着,货出手了,记得打个电话回来叫我安心。”

“放心吧,大哥。”

***

明台很不喜欢有人安排自己,偏偏这一路上都有人替他安排好了,甚至于连这个安排自己的人是谁他都不知道,这种感觉令明台浑身都觉得难受,但好在这个躲在暗处发号施令的人多少有些天高皇帝远的意味,并不能时时刻刻盯着他,所以相对于军校,他依旧能够感觉到自由了许多。

苏州城,一家不起眼的“绸缎”铺子里,明台和于曼丽两个人,一个西装革履,一个淡色旗袍,按道理应该给人郎才女貌的感觉,但是,却偏偏让人联想到纨绔与歌女,尤其是明台提了皮箱出来要走的时候,于曼丽冲着小伙计和掌柜的抛了那个媚眼,更是让明台看了心里不爽快。

到了僻静的地方,明台埋怨道:“这里是我们的联络点,是自己人,用不着这么装腔作势的吧。”

于曼丽松开挽着明台的胳膊,恢复平日的语气,说:“这里不是在军校,出了军校,就少不了要伪装,出入成双的,一种是年轻的少爷小姐郎情妾意,你来我往,另一种是纨绔小开领着风尘歌女,富家小姐我是扮不像了,风尘歌女我倒是信手拈来。”

明台看着于曼丽,说:“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他指的是刚在军校认识于曼丽的时候,那个时候的于曼丽虽然脸如冰霜,却叫人分外怜惜,即使不施脂粉,身上却隐约透着一股自然的清香。

但是于曼丽却惨淡地笑了笑,说:“你忘了,从前的于曼丽就是这样的,灯红酒绿、淡妆浓抹,这才是我见惯了的风月游戏。”

明台的手轻轻一指,刚要开口说话,就被于曼丽拦下了。

于曼丽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等任务结束了再说,这是咱们来上海之后的第一项任务,要干得漂亮才行。”

明台明白于曼丽的意思,这个新长官的性情脾气都还摸不准,所以,这第一项任务必须开门红。

明台点点头,说:“万事俱备,眼下只缺一张通行证。”

“早备好了。”于曼丽从怀里掏出一张通行证,递给明台,说,“郭骑云从日本军队专属的列车员那里抢来的。”

明台嘿嘿一笑,说:“他这个教官,倒也不是白混的,就是可惜了,从此再不是教官,只能听我的号令了。”

即使出征在即,明台也依旧不忘幽默,他一笑,于曼丽也跟着笑了起来,这仿佛就是明台的魅力,总能让人不由自主地信任他。

明台说:“我会混上专列,从里面找准爆破点,你和郭骑云从外面动手,把炸药安放在轨道上,按照列车行程表,我们就把时间定在十点十八分,你们必须准点引爆,不能早也不能晚。”

说完明台就要走,于曼丽拉住他,说:“我们会在十点十八分引爆,你必须在那之前下车!”

明台轻松地笑了笑,拍了拍于曼丽的肩膀,说:“刚出军校就忘了军校的规矩,老师说了,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才是组长,你们服从命令就好,别的不用管。”

“明台……”

“相信我。”明台拨开于曼丽的手,朝着他的目的地苏州站跑去,他将从那里上车,开启“粉碎计划”,与他的小组里应外合,确保把这整列的汉奸以及侵略者送去他们该去的地方。

***

下午五点,明台到了苏州站。

因为专列的到来,整个苏州站已经进入全面戒严,站台上军警林立,日本军人的刺刀,一排排铮亮地对着天,所有人都凝神屏气,直到远远看见一片白烟袅袅升起,听见汽笛长鸣。

五点四十五分,专列缓缓地进站,停靠在轨道之上。

明台提着行李箱,随着安检人群渐渐向专列靠近,他穿着黑色的日本军队专属的列车员服装,手里握着通行证,脸上挂着客气疏远的笑容,嘴里用日语喊着“申し訳ありません、申し訳ありません(对不起、对不起)”。

五点五十分,明台到了火车跟前,虽然他是假的,但是这个通行证对应的身份是真的,所以明台轻而易举地就混过了安检,在临上车之前,他听到旁边一阵吵闹,扭头去看,是一位漂亮的小姐被拦下来了。

明台对后面的人笑了笑,示意对方先上车,他自己则悄无声息的绕到了小姐的背后,他听到了这位小姐与汪伪军警的小头目的谈话,说自己是专列上一名日本贵宾的私人医生,但是明台注意到,这个自称是日本人的小姐在面对对方用日语的盘问时,显得如此生涩。明台顿时就明白了,这个漂亮的小姐,绝不是一个真正的日本人。

这位漂亮的小姐手里也一样提着个箱子,明台有一瞬间的奇思妙想——如果这位漂亮小姐的目的同自己是一样的呢——因此,明台替这位小姐解了围,虽然看上去有些冲动,增加了暴露自己的危险,但是无论如何,他就是愿意相信这个第一次见面的漂亮小姐。

事实上,程锦云也一样紧张,她努力镇定下来,拢了拢外面一层日式大衣,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伪装了一个日本女人的身份,眼下除了硬着头皮往前闯已经别无退路,但是即使她拿出了一封日本特使的亲笔信件,对方似乎也并不相信,她想起了出发之前黎叔的警告,这趟专列一定守备森严,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破绽,因此程锦云虽然心里焦虑,脸上却始终保持着淡定的笑容,直到有个声音从她身后响起,这个声音里充满了惊喜,也的确带给了她惊喜。

明台热情地张开双臂,拥抱了程锦云,用一口标准且流利的日文说:“恵子さん、あなたに出会ってよかった。以来、長崎で別れて、もう一年過ぎたでしょう?(惠子小姐,遇见您真是太好了。自从长崎一别,已经有一年多了吧?)”然后转而对军警说,“恵子さんの医術が上手で、私と彼女の父との関係はとても良くて、いつも家で飲んで。(惠子小姐的医术很高明,我跟她的父亲关系特别好,经常到她家里喝酒。)……”

六点,明台和程锦云终于顺利上车,然后专列缓缓驶出苏州站。

“谢谢。”进到一间没有人的车厢里面,程锦云说道。她的声音很轻,很温和,很淑女,也很镇定,丝毫听不出慌乱和劫后余生的感觉。

就这一声谢谢,明台突然明白了于曼丽调侃过她自己的话,眼前这个女人身上虽然有着和于曼丽一样舍生取义、慷慨赴死的觉悟,但是在她身上有一种于曼丽身上没有的高贵、娴雅、端庄,传递着某种款款温情和暖意。

为了这样一个女子,明台给了她一个忠告:“你下次最好不要冒充日本女人,你一点也不像。而且,你的日语并不好。”

“别无他法。”程锦云不欲多解释,就像明台看穿了自己的身份,程锦云也猜到了明台的目的。

“合作!”明台言简意赅,尽管他们彼此不了解,但是,他们都心知肚明,对方要做什么,成为“同盟”无意是最好的选择。

这一行有一条铁律,如果你看见我的真面目,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但眼下形势不由人,程锦云沉吟思考了片刻之后,点头答应了。

六点三十分,明台同程锦云达成了行动共识:他们会提前组装炸药、准备手雷,并且将程锦云带上来的几个输液瓶灌满酒精,做几个燃烧弹,然后接着送夜宵的机会,用餐车把所有东西运送到餐车,而此时敌人也都聚在了餐车,正好一网打尽,一个不剩。

程锦云问道:“你怎么敢保证一个不剩?”

“我的人在铁轨上也埋上了炸药,我们定好时间一起行动。”

“里应外合?”

“双保险!”

两个人相识一笑,仿佛已经是相识许久的战友,默默地做好战前准备,等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晚上九点五十分左右,餐车那一节聚集了很多日本高级军官及汪伪政权的新官员,他们围坐在狭长的餐车里,高谈阔论。明台穿着笔挺而整洁的列车员服装推着小餐车行进在侵略者和汉奸的人群里,一一辨别着他们的军衔、职位,稍加盘算,明台就算挑中了自己的行动目标,他把带着起爆器的银色汤盆摆上了桌,再加上几个配菜,然后示意可以用餐了,自己则推着餐车到了车厢门口,自己则回到了和程锦云约好的车厢。

十点十一分,明台和程锦云拿上装满酒精的输液瓶,准备脱身,却在走廊上遇到了一名日本列车员,列车员看到他们手里东西,当即大吼:“暗殺者がある!(有刺客!)”。没有多想,明台一脚将他踢倒,紧接着包间门被一名日本宪兵给踹开,程锦云一把飞镖扔过去,正插在日本宪兵咽喉,咚的一声日本宪兵倒栽葱似的倒下。

“走!”两人互看了一眼,不在迟疑,沿着车厢通道,把输液瓶滚向软卧包间,然后自己朝着最后一节车厢的后门跑去。

十点十五分,爆炸前三分钟,他们被一队军警在最后一节车厢拦了下来,明台有些绝望,有些不甘,他几乎已经站在了成功的边缘,但是,三分钟绝对不足以确保胜利。

就在此时,只见一人从军警背后举枪,出其不意的干掉了两个军警,开枪的人正是在站台上为难过程锦云的那个人,此时这个人冲他们点点头,示意是自己人,并且催促他们赶紧跳车。变故发生的突然,但是这人一动,明台和程锦云也立马拔枪,这种时候已经不需要考虑枪声会不会迎来更多的敌人,明台知道,这一场战斗,他们算是打赢了。

来人替他们打开最后一节车厢的后门,风在空中呼啸,沿途树木在眼前狂奔,风很暴烈,程锦云在风口里站着,她的两颊和鼻尖都泛起红色,明台的头发被吹得根根直立。

“一路平安!”

“一起走!”

那人看了明台和程锦云一眼,说:“谢谢,你们先走!”

明台不再犹豫,拉上程锦云,面朝车尾,和火车的运行相反的方向,后退数步、助跑,二人一左一右跳出车门。明台身体努力朝前倾,双腿减缓了冲力,稳稳落地。程锦云没有那么幸运,她落地姿势向后倾,没有及时控制住平衡,重重摔倒在铁轨边。

几乎是一落地,两人都在第一时间扭头,看向列车,只见列车像一条火蛇飞速划过二人的视野。

十点十八分,巨大的爆炸声铺天盖地随风席卷而来。

明台扶起程锦云,两人的目光还是盯着列车爆炸的方向,在“樱花号”专列爆炸的同时,附近的铁轨也一同发生爆炸,顿时火光冲天,发出巨大的声响。

程锦云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巴,面对生死她都不曾露出一丝怯意,眼下危险过去了,她反倒因为明台的一句话哭出声来。

明台问到:“他是你的战友?”

程锦云没有回答明台的问题,她说不出话来,也不能说,眼下这场景正是明台说的“一网打尽、一个不剩”,但在这一众侵略者及汉奸当中,还有一个他们的同志,连名字都没能留下。

“走吧。”明台在程锦云面前蹲下,拍了拍自己的后背,说,“你脚受伤了,我背你走,到了安全的地方,就让你离开,一句话也不多说,一句话也不多问。”

“谢谢。”程锦云说道。

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是从“谢谢”这一句开始,眼下就要分手,也只剩下一句“谢谢”。

程锦云趴在明台的背上,两个人再也没有了多余的交流,在巨大的沉重过后,迎来的是一种轻松,明台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樱花号”专列爆炸的地方,在那里一些残余物还在燃烧,映得天空也成了红色,就好像被鲜血染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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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

紧赶慢赶,总算在下班前写完了,通过两天的实验我发现了家了断网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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