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比谁家好——我有个让人头疼的弟弟

[存个档好了,我很喜欢张勇老师的三部曲,家国情怀融为一体。]


上海饭店,豪华包间。

中间放一张长桌,长桌的两头各落座一个中年男子,身后各站了一个稍年轻些的青年。

左手边男子,身着德式深绿色陆军中将军装,外罩了一件同色的披袍,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对面的男子,气势凛冽,茶杯就在手边,可他看上去丝毫没有品茗的心情。身后青年同他一样打扮,不过换成了徳式深绿色少校副官军装和青烟色的披袍,腰背笔直,一看就是军人做派。

至于坐在他对面的男子,西装革履,戴着眼镜,梳着一头背发,跟军装男子比起来,这位显得谦逊内敛,看上去更像是一位文弱书生。身后青年也是一样,西装革履,斯文得很。

不过两个人能顶得住那般凛冽的气势,想必靠的不仅仅只是个人修养。

至少贵翼不会单纯的认为,这就是两个普通的新政府官员。

何况,他并没有忘记自己今天到此来的目的一一兴师问罪。

自从贵翼从资历安的枪口之下,把资历平带回贵翼在上海的公馆,就一直将资历平半禁足于家中。原本资历平出于对他二哥资历安所在的上海市沪中警备司令部侦缉处二科以及上海警察局的畏惧,以及一点点对贵翼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在贵翼的公馆呆的还算老实,没料到只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资历平是在寻找一个机会,等到对他的看管稍微放松了一点,这个人便趁机逃跑了。

贵翼安排林景轩带人找了许多地方,都没有消息。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来,小资在公馆的时候,有两个朋友曾经来看过他,看得出来,小资同他们很是亲近,一个就是曾经自称贵婉的朋友,并拿着本贵婉日记上门,从而帮着资历平彻底将贵翼引入局中的杨慕次,另一个就是帮着资历平闹出那一出“杀四门”,然后又撺掇着资历平发出“鸟贵有翼,人贵有志,尔有何贵?尔有何志?要叫贵翼?”这震天一声吼的明台。

贵翼想,必是当初那一番回答,还不够令小资甘拜下风,从此服服帖帖地听话,故而,他今天就要来一出“鸿门宴”。

“明长官。”

贵翼就像是从鼻子里面哼出来这三个字,一听就是怒气冲冲的感觉。

“贵军门。”

明楼却置若罔闻,淡定地拿起面前的茶杯,仿若端起了酒杯一样,冲着贵翼点头示意,“茶不错,上好的龙井,军门不妨尝一尝。”

这果然就是一个混迹于汪伪政府和日本人中间,每天逢场作戏,擅长巧言令色之人。

一想到这里,贵翼眉目之间怒气更甚,又是“哼”了一声。

“军门,这里是上海。”明楼提醒道,“不是天津。”

贵翼眉头一松,冷笑道:“贵某人不才,供职于陆军部,陆军中将,江浙军务督办,兼任军械司副司长。明长官,你对我,好像不应该是这个态度。”

明楼也笑了,看上去和蔼很多,不过也深邃很多。

“贵军门,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并非我上级,我也非你下属,这个态度,刚刚好。”

针尖对麦芒,互不相让。

贵翼说:“明长官莫非忘了你还欠我贵家一条人命。”

他指的是贵婉。

提到贵婉,传奇女子,明楼眼神之中确实有些松动。

一年多前,在巴黎,贵婉死于一场暗杀,而明楼恰好是那场暗杀的目击者。

目击者,就意味着人在现场,有一丝可以救援的侥幸。

虽然仅仅是侥幸,但是,无论贵翼是多么有教养的一个人,死去的是他最爱的小妹,总是不能平静的。

有几分不讲道理。

但是这份不讲理来源于亲情与人性,前者可怜,后者可贵。

明楼说:“我也十分钦佩令妹的果敢和智慧。”

贵翼大手一挥,止住了明楼的话头,从他面上流露出来的几分哀思来看,尽管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但是每当提及,心情依旧。

“温顺为婉,品质为贵,我父亲希望她,温顺和婉。”

明楼点点头:“我理解。”

他想起了当初得知阿诚背着他加入中共之后,第一也是唯一的真实反应就是生气,唯独阿诚眼睛里令人怜悯的畏惧,让他又恢复了理智。

明明他的阿诚,做的是一件正确的事情,走的是一条充满勇气的道路,却在面对自己时如此愧疚。

这并不应该。

明楼说:“我明氏家族长期以来都期待子弟从文从商,讽刺的是,子弟们更关心国事家事,更关注战火屠城。到头来,一个个都变成了孤军奋战的勇士。”

贵翼的眼睛又眯了起来,说:“你似乎也有责怪贵家之嫌。”

“不是嫌疑,”明楼摇头,说,“是确实。令妹说,在这个繁杂纷乱的世界里,没人可以隔山观景,没人能够全身而退。”

“她说的不对吗?”贵翼反问道。

“那要看军门的意思。”明楼沉着的说,“如今大家都已在局中,只有军门依旧还是军门。”

贵翼沉默了。

他明白明楼的意思。

明楼表面上是汪伪政府财政部经济司首席财经顾问、特务委员会副主任、新政府海关总署督察长,其实是国民党军统上海站情报科上校科长,代号“毒蛇”,更是是中共地下党上海情报组组长,代号“眼镜蛇”。

他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两个弟弟。

大姐明镜,上海明氏企业董事长,红色资本家。

大弟弟明诚,公开身份是新政府秘书处处长,真实身份是国民党军统上海站情报科少校副官,同时也是共产党上海地下党情报小组成员。

小弟明台,军统特工,代号“毒蝎”,虽然身份跟他两位兄长比起来单纯多了,但年纪轻轻,便是军统上海站行动组组长,能力可见一斑。

这就是刚刚明楼那一句感叹的由来。

反观贵家,他自己是陆军中将,国民政府军械司的副司长,家里似乎除了贵婉,再没有……

不,现在又多了一个。

资历平!

——“你是不是共产党?”

——“我心向往之。”

对于这个半路回家、却不可否认血缘的弟弟,贵翼实在有些头疼,似乎从在上海思南路茶餐厅的见得第一面开始,他就一路被小资牵着鼻子走,被他设计、被他利用,在不知不觉中替他扫清了障碍,最后还不得一个“谢”字,并且坦白说,在这种被迫的追逐与博弈之中,小资身上的某些特质,甚至让他开始有一点点欣赏。

对于这个弟弟,居然有了一种骄傲。

唯独一点,他无法释怀——尽管欣赏,不等于就允许他可以为所欲为,不代表就允许他可以挑战自己的权威,更勿用说挑战律法。

一想到这一点,贵翼的眼神又凛冽起来,他一手掌重重拍在桌上。

进正题了。

明楼知道来者不善,也随之正襟危坐。

“我听说,小资,同令弟也是朋友。”贵翼道。

“我有两个弟弟,不知军门说哪一个?”明楼说,“我只知道阿诚同贵婉小姐的关系非同一般,听说小资少爷同贵婉小姐早在巴黎便已重逢,并且相认,那个时间,明诚正好也在巴黎。”

推得可真干净。

贵翼眼色没什么变化,只是缓缓说道:“小资性格顽劣……”

“那就是明台了。”明楼淡定地接话。

一句话惹得身后一直保持沉默的明诚忍不住笑出了声。

明楼侧着身子,扭过头,用食指指了指明诚,说:“军门在此,你没规没矩,是要坏我明家名声的。”

话虽然严厉,但是面目和蔼,语调温柔,多是调侃之意。

至于明诚,像是已经习惯了他大哥明楼这刻意为之的严肃,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反倒调侃回来——

“背后诋毁,大哥没理没据,是要坏明家家规的。”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此情此景,贵翼居然有几分羡慕——他又想起了贵婉,他同资历平眼下还达不到如此亲密无间,倒是家中小妹贵婉常常同他如此“没大没小”的“瞎胡闹”。

贵翼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的尴尬,同时也提示明楼把注意力重新放回两人的谈话。

贵翼说:“听说明长官家中小弟性格也是不羁……”

明楼点点头,居然表示赞同,说出来的话却——“毕竟嘛,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听得贵翼脸色一变,抬手又是一掌拍在桌上。

这次比上一掌用劲更甚,连身后的林景轩都被吓了一跳,相比之下,明家兄弟的反应就淡定多了,两个人脸上的表情有些茫然,看上去就像是不明白贵翼这一掌之怒从何而来。

林景轩有几分委屈:“哥,说话就说话,别老动不动就拍桌子,小资少爷最烦你……”

“……”

贵翼扭头给了林景轩一记眼刀,林副官便极有眼色的改了口:“心疼你,手疼。”

明楼说:“我家明台年纪尚轻,又颇得家姐溺爱,任性一点在所难免。不过好在还算听话,不敢不把我放在眼里,这一点家教,我明家还是有的。”

明楼一边说,一边流露出一种得意——对明台,身为长兄,他虽然严厉,却也护短,自家弟弟,自己说两句还自罢了,哪里轮得到一个外人置喙?何况坐到现在,哪里还看不出贵翼此行前来的目的,就是来兴师问罪的。

但这话,听在贵翼的耳朵里又多了另一层意思,想也不想便道:“我们贵家的孩子,也是极有教养的。”

“对,”明楼回答,“贵婉小姐的确秀外慧中,气质非凡。”

这是在讽刺贵家二十多年前对一个女人以及她的儿子的遗弃。

贵翼想起了资历平曾经以自己的名义给父亲贵闻珽去过一封信,并以贵翼的口吻诉说了自己这二十年的艰难,并且表达了想要同亲生父亲见上一面的心愿,言辞恳切,感情真挚,以至于贵闻珽原本并不对这个儿子有任何期待,却突然生出一丝源于亲情的渴望。

故而,老人在第一时间赶来了上海。

这是贵翼的父亲,同时也是资历平的生父,贵翼无权干涉,唯独交代小资要听话——他太明白这孩子的性子,在同自己第一次见面时,小资第一眼就已经认出了自己这个贵家大哥,却张口闭口都顺着自己那个“贾先生”的称呼往下叫,直到在法国俱乐部的聚会上小资安排人当众叫破了自己的身份。

贵翼相信,这一次刻意请父亲到上海,绝不是因为他的思亲情切。

果然。

资历平这次连忍耐都没有,第一时间向老爷子发难——“我今天肯到这里来‘丢人现眼’,无非就是想跟这位尊贵的老爷探讨一下我凄凉的身世,我想替我含冤受屈的亲娘讨一个公道……二十年前贵家老太爷设局,陷害我亲娘,逼贵老爷休妻弃子,贵老爷心存孝念,却忍弃我母子于沟渠……但凡有一点男儿血性,都不该将自己的女人如此卑贱的委弃于泥,纵然父命难违,也应该另有关照……这不是过错,应该是罪孽……”

纵然小资在资家备受宠爱,也并不能抵消他心中的怨恨。

他既然同明台是好友,自然在明台面前流露过一些,偏巧明台因为明诚的身世,对“遗弃”二字颇为敏感,自然愤慨于小资的遭遇。

贵翼知道,小资当初能够设计引他入瓮,这中间未必没有明台的暗中相助与出谋划策。

这就是今天贵翼来的目的。

贵翼说:“小资几次三番同我这个兄长动手,算计我,利用我,逼迫我,中间可没少明家小少爷的煽风点火与推波助澜。”

明楼说:“贵军门也该体谅。毕竟人之常情。我弟弟我还是知道的,分得清善恶,辨得了忠奸,为人还算识大体,懂分寸,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贵翼说:“那请问明长官,贵某人属善还是属恶?是忠还是奸?”

“那就要看看军门如今怎么看这天下局势,打算选哪一条路。”明楼回答的不紧不慢。

贵翼的眼神又露出一丝危险的意味:“你也是来策反我的?”

“我有吗?军门多疑了,我就是回答一下军门的问题,”明楼耸耸肩,不可置否,“何况小孩子们的嬉闹之举,军门不要放在心上,再说军门有何证据说是我家明台在背后捣鬼。我可听说,受小资少爷之托、刻意接近军门的另有其人,并不是我家弟弟。”

“是我家弟弟!”

一听这推门声,就知道来者不善,屋里四个人一起扭头看向门口,只见荣初迈步进来,西装笔挺,笑容和善。

荣初说:“贵军门,不好意思,是小弟阿次给军门添麻烦了,我已经惩戒过了。还请军门雅量海涵,不要同一个小孩子计较。”

若说明楼身上是一种官场上察言观色的技巧,荣初便是自有一种商海中八面玲珑的圆滑。

眼下这两个人张口闭口都把自家小弟称为“孩子”,着实叫贵翼下不去手。

贵翼说:“敢问荣老板是如何惩戒令弟?”

“面壁思过。”荣初眼睛不眨、脸色不变,扫了一眼左手腕上的手表,说,“还有一刻钟。阿四,十分钟后给家里去电话,告诉他们半小时到了,可以给阿次准备吃的了,顺便问问阿次,有什么想吃的,晚上我带回家。”

“是,老板。”刘阿四应了一声。

明楼捧起茶杯,掩面而笑。

至于贵翼,楞在原地,一时有些短路——“荣老板就是这样惩戒令弟?面壁思过半小时?”

荣初仿佛真被问倒了,脸上露出几分犹疑不定,说:“严了一些是吧?我想小孩子嘛,总是要严加管教才能出人头地。不过既然有军门说情,何况小弟还小,难免胡闹,便算了吧。阿四,给家里打电话,就说免了小少爷的罚,问他想吃什么。”

“是,老板。”这次刘阿四不仅应了一声,更是忙不迭地推门出去了。

看得出来,荣初早把一切都算好了。

贵翼冷哼一声,讽刺道:“看来,两位对贵某人今天的来意,也是算的一清二楚,我原以为只有我家小资会算命,原来都会啊。”

“不是算命。”明楼摇摇头。

“是算计。”荣初抿了一口茶,慢悠悠地接了下一句。

不过林景轩倒是更在乎贵翼脱口而出的那个称呼——“我家小资”。

他决定回家之后立刻转告小资少爷这个好消息,唯一让他有些拿捏不准的是,关于今天贵翼在明楼和荣初手上吃瘪的过程,要不要也分享给小资少爷,说不定小资少爷听了,能消消气,毕竟小资少爷虽然“猖狂”,但在贵家大哥面前也未见得就占得了几分便宜。

贵军门向来是个睚眦必报的主。

不过不等林景轩想着回家后告诉资历平,明楼倒是当场问了,并且直言不讳:“我家小资?军门终于是认下这个弟弟了?”

贵翼也是一愣,想是刚刚脱口而出,并未细想,但是既然能脱口而出,证明正是心中所想,真情流露。

贵翼便理直气壮地说:“他原本就是我贵家的孩子。”

“这句话,我替军门转告小资。”荣初道。

“小资在你家?”贵翼抓住了荣初话里的意思。

“是,他在我家,同小弟交流绘画艺术。”荣初回答。

贵翼立刻脸色铁青,他就猜到小资所谓离家出走,必然走不远,只是没想到他倒是会挑地方,干脆住到杨慕次家里去了。

交流屁的绘画艺术!

一向自诩为儒将的贵翼,差一点就要骂出口。

却听明楼说道:“哦,我想起来,还没向荣老板道谢,这几日小弟明台也多有叨扰。”

“他们三个在一块儿?”贵翼铁青着脸色问道。

他可没忘记,在小资几次三番挑衅自己的过程中,没少了明台和杨慕次的功劳。

“军门不知道?”明楼一脸讶异,十分夸张,却又故作真实,并语重心长地说道,“还是不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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