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堂】细水长流(四)

真正的爱,何须多言,任凭它随着时间的细流缓缓流淌,不经意间就是一世。


4

连续几天的失眠,让孟鹤堂由内而外感到一种疲惫。

一直以来,他都努力告诉自己,给自己一种强烈暗示,从最开始的“我不累”,到后来当上七队队长、身挑重担之后的“我不能累”。

这已经不仅仅是出于自己对于相声事业的热爱,更是出于自己成为七队队长之后的责任感。

他没有多么深刻的想法,只是觉得,站在舞台上接受那么多观众与粉丝的喜欢,他得感恩,能够得到师父的提携和众位师兄弟的关照,他得感恩,当上了七队队长,队友给予了他这个队长绝对信任,他得感恩。

累,就会停下,就会松懈。

值得他去感恩的东西太多了,在没有做到尽善尽美之前,怎么能轻易喊“累”?

他可以委屈了自己,但是,不能对不起大家。

所以他睡不着,一宿一宿的失眠,好像睡着了,但是眼睛一睁开就发现仅仅只过去了几分钟的时间。

他偷偷去瞧过医生,医生告诉他,这是心理压力太大的原因,叫他自己给自己放松点。

但是孟鹤堂放松不了。

于是,他又问医生,能不能给开点药?

他觉得再这样下去,不用别人提醒,他自己就知道抗不了多久。

医生瞅了他一眼。

孟鹤堂知道医生的意思,冲医生露出一个阳光灿烂的笑脸,说:“嗨,大夫,我这不是积极求医,想找点解决办法嘛。”

医生的脸色更难看了,年纪轻轻一小伙子,怎么说的话平白有点老气横秋的感觉。

不过医生还是给开了药,或许是看在孟鹤堂那溢满了阳光的笑脸,或许是看到了孟鹤堂那尤其明显的黑眼圈。

末了,医生提醒道:“靠这个入眠,时间长了会有依赖。要学会调节,这个事还是得靠你自己。”

孟鹤堂低下头,心想,这世上真没有一件容易事,连想简简单单睡个觉都这么难。

这会儿和栾云平并排躺在床上,孟鹤堂的眼睛也不由自主地往窗外瞅去。

“睡不着?”

睡着的人,和没有睡着的人,在呼吸上有些许不同,栾云平能感觉到身边的人还醒着,于是转了个身,头枕在自己胳膊上,面朝孟鹤堂的方向,闭着眼睛,轻声问道。

“栾哥,吵着你了?”孟鹤堂有些不好意思,“要不,我还是去九良那屋吧?”

“不用,我要真想睡,你在这儿也不碍事,再吵都能睡得着。飞机上、火车上,赶场子的时候哪儿咱没睡过啊,不在乎这。”孟鹤堂准备起身,栾云平拉住了他,又凑近了一点点,一遍一遍呢喃着孟鹤堂的名字——“小孟儿……小孟儿……”

孟鹤堂常常在自己的相声里面,就像甩包袱一样地自嘲自己是泪窝子浅,再搭配上一个夸张的“刹车哭”,往往能取得不错的效果,渐渐就成了他极具个人特色的招牌动作。

不过,熟悉孟鹤堂的人,都知道,这句不是包袱。

说相声的人,嘴里有时候也有那么一两句真心话,只不过包袱使多了,听的人反而不当真了。

就像现在,听着栾云平嘴里一遍一遍的“小孟儿……小孟儿……”,孟鹤堂好不容易平静的心情,又起了涟漪。

他转过身,背冲栾云平,一只手捂着嘴巴,觉得没什么用,干脆半握了拳头,要在嘴巴里面,道:“师哥,你别招我。我泪窝子可浅,这你知道。”

“师哥知道,你的事,师哥哪一件不知道?”栾云平又凑近了一点点,从身后将孟鹤堂抱入怀中,说:“没事,师哥不看,师哥也不往外说,不会有人知道的。”

听到这儿,孟鹤堂的眼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溢了出来。

栾云平能感觉到怀里人身上传来的轻微的抖动,他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默默收紧了自己的胳膊,想要把温暖传给怀里的人,想给他最好的。

又一会儿,孟鹤堂蹙着眉头,紧闭着眼睛,忍着把眼泪禁锢在眼眶里面,转过身来,双手搂住栾云平,直到小脑袋埋在栾云平的胸口,才松开了眉头,不用再害怕丢人而拼命蹙眉忍着,就像一个要抱抱的孩子。

“师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孟鹤堂低声问道。

他知道答案,但是还是想问,他也知道栾云平不会把那个答案说出口。

果然,听到栾云坦然地笑着回答:“因为,你,是我的,师弟啊!”

真正的答案却是——因为,你,是我,喜欢的人啊。

他们都知道答案,但是默契地只字不提——谈情不说爱,这是他们约定好的默契,就好像一层窗户纸,只要不捅破,就可以自欺欺人一样。

他们有过告白,在外人看来平淡无奇,但是对他们自己却是一场盛大的浪漫——在栾云平的“以权谋私”之下,以“查作业”的名义,栾云平和孟鹤堂搭档说了一场,在台上闹在一处。

站在孟鹤堂身边,给他量活,是栾云平一个只能藏在心里的愿望了,都说,说相声人的嘴,骗死人的鬼,这样借着量活,站在孟鹤堂的身边,任凭他说什么,在台下人哈哈一笑之间就过去了,没有人会当真。

下台之后,他们去了市郊,火车从那里过,然后驶向远方属于它的目的地。

他们静静地看着,要轮值,要出差,火车、飞机是他们常用的交通工具,在一趟一趟的赶场子中间,他们也在一点一点的靠近自己的梦想,站在那个高颠之上,但那是梦想,不是目的地。

他们的目的地,始终是彼此。

在火车“况且况且”声中,孟鹤堂突然大喊:“孟鹤堂喜欢栾云平!”

喊了两声,两声之后,火车走远了,孟鹤堂看着栾云平,平静地又说了一遍:“孟鹤堂喜欢栾云平。”

以孟鹤堂的性格,这已经算是大胆之举。

得此一句,夫复何求。

栾云平笑了。心满意足。

然后拉过孟鹤堂的手,回答:“栾云平爱孟鹤堂。”

孟鹤堂哭了。痛哭流涕。

这个社会,宽容于大处,却苛求于小节,当外人只当故事听、当热闹看的时候,人人都笑得欢喜,但是一旦成真,倒戈相向的,却也不在少数。

所以他们约好“谈情不说爱”,都想着先护好对方。

偌大的房间渐渐地静了下来,双人床上,两个人套着白T恤、白裤子,安然入睡的美好样子,连窗外的蓝天白云都比不上。

栾云平最先睡醒,他是个生活很有规律的人,有固定的生物钟,午睡时间永远不超过一个小时,然后就会自然而然地醒了,他睁开眼,视线往下移,就看见怀里那个还在梦里畅游的小脑袋,情不自禁地就笑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

这是汤显祖的《牡丹亭》。

栾云平是个喜欢听戏的人,从学相声起,他的愿望就是每天拎着大褂儿戴着耳机听着京剧坐地铁去园子说相声。他是真的爱好这个,清华毕业,货真价实的高材生,为了听相声,他两次辞了同一家公司的工作,为了学相声,他从小园子打杂做起,真正拜师之前还特别实在地问了一句“谁给谁钱”,就这一句,让他得了个“爱徒”的称号,但是顶着“爱徒”的称号,明里暗里骂他的人也不在少数,当初一句“清君侧”着实让栾云平难堪了许久,好在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如今的德云社,也早已成了一块金字招牌,众多师兄弟拉出去都成了能单独撑场子的台柱子,有时候栾云平会生出一种沧海桑田的感叹,指间流沙,能留下的东西有多少呢?

怀里的人动了动,栾云平回过神,又笑了,怕怀里的人还没醒,也就没急着说话。

直到怀里人彻彻底底睡醒了,栾云平才开口:“睡饱了吗?”

“饱了。”刚刚睡醒,原本就是个低音炮,这会子更是带着特有的沙哑,孟鹤堂可可爱爱地说,“都睡过了。”

栾云平违心地说:“没过,还早。”

孟鹤堂笑嘻嘻地撒娇,在栾云平的怀里扭扭捏捏:“那再睡会儿。”

俨然不是之前那个夜夜失眠的孟鹤堂了。

“嗯,再躺会儿。”栾云平温温柔柔地说,“难得这么轻省过一下午,饭点再起来,带你和九良出去吃顿饭。”

“师哥?”

“嗯?”

“我刚刚做梦了。”

“嗯。”

“你不问问我梦到什么了吗?”

“梦到什么了?”

“我说你才问。师哥你一点也不关心小孟儿。”

无奈而又宠溺地笑了一声。

“梦到什么了。”

“梦到我刚拜师的时候了。”

真是个什么都明明白白写在脸上的人,这语气又不像上一句那样透着股儿小性子,不过真巧,我想的,跟你梦的,都是同一件事了。

这让人心醉的默契。

“嗯,还梦到什么了?”

“师哥,我就纳闷啊,我什么都不懂,怎么考过的德云社?考试那天,我还发烧,就唱了个贯口,还结结巴巴的。”

“嗯,师傅说了,说看这小伙子长得顺眼。”

“真的?”

腾地一下,孟鹤堂的后脑勺正磕在栾云平的下巴上,栾云平没什么准备,顺带着咬到了舌头,但还是笑着点头,换来怀里人更加得意的笑脸。

外人都说你跟二傻子一样,只有我知道,若是可以,我宁愿你的世界一辈子都天真如是,干净如是。

“师父夸没夸我刻苦?”

“夸了。”

“怎么夸的?”

“孟孟大乖乖。师傅说,你作艺刻苦,做人踏实。”

“……”

刚刚还兴奋的人儿突然就偃了旗,息了鼓。

有点担心,便轻轻拍了拍怀里人的后背。

“小孟儿?”

“师哥?”

“嗯,听着呢。”

“我是不是不合适说相声?”

“谁说的!”

“那为什么总是赢不了呢?”

“相声是为了逗乐观众的,不是为了拼个比赛输赢的。”

感受到怀里人伸手要抱抱,栾云平又搂紧了一点儿,下巴抵在孟鹤堂的头顶上。

“师哥,我梦到我学艺的时候了。”

习惯了他一贯跳跃性的思维,也明白是岔开话题的意思。

“嗯。”

“师父说,得会最低50段才能单独开份,我想,我半道出家,得下苦功。记得师哥还单独给我开小灶来着。”

“嗯,其他师兄弟都怪我偏心。”

“哈哈。他们又说不过你。”

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得意洋洋的,早忘了之前的沮丧。

他们,温柔了彼此的岁月,从过去,到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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