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光荣无价》136(完结章)

【文案】

国破山河在,人亡志不亡。

问明楼,死,怕与不怕?——答:他日若成丧家犬,不如今日提缨枪;

问明诚,死,怕与不怕?——答:生亦艰险,死有何惧;

问明台,死,怕与不怕?——答:怕,但他们不怕,我便不怕;

明镜笑曰——你们不怕,我便不怕。


一百三十六

从特高科出来,明楼叫明诚把车一直往郊外开。

中途,明楼叫明诚去买点纸钱回来,明诚听后楞了一下,也没多问什么,只是买的时候多买了一些,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明楼看到了,也不多问,冲他点点头,眼神里面有一种默许和理解,让明诚的心稍许安定下来,脚下的步子加快了一些。

一路上,汽车里面都保持着安静的氛围,直到开到郊外的一处没有什么人烟的地方,车才停了下来。两个人从车上下来,一人手里拿了一沓子纸钱,往林子深处走去。

找了个僻静的位置,明楼蹲下来,把那些纸钱点燃,烧了。

明诚站在明楼后一步的位置,看明楼开始烧了,这才犹犹豫豫地跟着蹲下来,在明楼烧的那堆纸灰的旁边也点了一堆,然后用手把那沓子纸钱一张一张分开,再丢进火里烧。

两个人都没说什么,也实在无话可说,静静地看着那两堆明火渐渐灭了,最终只剩下两堆纸灰。等到人一走,风一吹,连灰都不会剩下了,叫人看了平白无故多出几分伤感。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真可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明楼叹了口气:“我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临死都不忘记留下点东西指证明家,可能她心里也清楚,就算越狱出来也绝不可能活着离开上海,她出来就是为了报仇。”

“人活着活着就变了,好人也能变坏了……”明诚低语,不知道这话里究竟说的是汪曼春,还是桂姨。

明楼说:“这哪儿有个准儿,这世上有太多事情都说不准。就像汪曼春,她越狱之前应该就已经想通了所有的事情,也坐实了我的身份,她在日本人面前指证了我的家人,却唯独没有说明我的身份,若她加上一笔‘明楼身份有疑,可查’,恐怕今天我们就不会这样轻易过关了。她到底是没有下死手,把我逼上绝路。她这一辈子愧对天下人,唯独对得起我明楼!”

“大哥……”

“你是烧给桂姨的吧?”明楼问道。

明诚犹犹豫豫地点点头,明镜是因为桂姨受的伤,所以明诚有些在意明楼的眼色,见明楼没什么反应,明诚这才大着胆子往下说:“我想着多给她烧点,在那边她能过的好点,就不会像在这边的时候这样被人骗了一生,从此改也改不过来了。”

明楼温和地点点头,拍了拍明诚的肩膀,说:“她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有你这个儿子。”

明诚有些不好意思:“不管怎么样,总归是她将我从孤儿院接出来,然后我才能遇上大哥、大姐。”

明楼颇感欣慰,明诚性格里面最令人感动的就是他总将人性中的闪光点保留下来,而将其他不好的东西剔去,就好比他对桂姨,总是记得是这个女人第一个将他带回了家,尽管这个女人所有的行为都是心怀叵测,别有目的,但是明诚只记得结果,中间的过程,都忘了。

“大哥这辈子最大的成就,”明楼说:“就是把你接回了家。”

***

明镜和明台走了,有明诚在身边,家里也用不了人伺候,于是明楼给每人发了点钱,便将家里的佣人都遣散了,都是些在明家干了许多年的老人,终究有些感情,明楼叮嘱他们注意安全,最好是能离开上海,各自回老家去,拿着这些钱在乡下做点小买卖,足够养家糊口了。

人都走了,自然家里也安静多了,再加上明公馆地方大,此刻有些空落落的感觉。

明楼的心里也是空落落的。

他无精打采地翻着本最新的杂志,是明台爱看的。

明台常常能在上面翻出一些最新款的衣服,缠着明楼买给他。

以往明楼看不出这衣服与衣服之间都有什么区别,看上去都是白衬衣,都长一个样,就算此刻仿佛耳边还能听见明台一边缠着他要,一边跟他一一解释这每件衣服的特点。

好像开窍了,明楼突然觉得也能看出点名堂来了。

明诚瞥见明楼盯着手里的杂志发呆,嘴角挂着笑,就知道明楼怕是在想明台,于是端了碗清汤挂面,放到桌上,喊道:“大哥,过来吃饭吧。”

明楼慢慢走过来,老远就瞟见桌上的那碗清汤挂面,立马蹙起了眉头,说:“是谁说的留下来不仅是战友,还是为了做好我的后勤保障工作,怎么前脚说的话后脚就忘了,早知道我就把阿香留下来了。”

明诚眼睛都没抬一下,从厨房端了份咸菜出来放到明楼面前,说:“我怕大哥心情不好,吃不下。反正吃不下,就不浪费了。”

明楼用筷子在咸菜碟子里面拨了拨,大少爷的挑剔脾气就出来了:“我大姐只是避乱去了,我明家还没破产呢,现在明家在上海的产业由我负责,我现在是明氏企业的董事长,你这,这……”

“是,你不仅是我大哥,还是我主子,我老板,我靠您发工资,养家糊口过日子呢,”明诚哄了几句,又帮明楼挑了两筷子咸菜加到清汤面里,说,“先尝尝看,味道怎么样。平常都是阿香他们买菜,他们走了就没有人买了,早上出门之前我也忘了看,回来才发现家里没有菜了,今晚就将就一下,明天早上我早点起来,去菜市场买最新鲜的。”

明楼哑口无言,一点本来就谈不上“火气”的东西立刻就消了,说:“我说笑的,不当真。”

明诚笑了笑,说:“尝尝看,怎么样,咸了淡了,还可以调。”

明楼往嘴里送了一大口,说:“好吃好吃,阿诚的手艺没话说,比明台那小子煮的面好吃多了。”

“好吃就好,今天将就一下,明天我去买菜。”明诚说,“以后家里就剩我和大哥了,好多事挺不习惯的,从买菜做饭开始,得慢慢习惯。”

明楼也放下了筷子,看了看四周,说:“明台那小子一走,家里太安静了,一点儿人气儿都没了。”

明诚哭笑不得,说:“明台在的时候,大哥都嫌他吵来着。”

“但是,走了,也还挺惦记的。”明楼说,“得了,我也是真吃不下了,没胃口。”

明诚说:“我明天一早去菜市场,买新鲜的。”

“一起去,”明楼说,“以后就是咱两相依为命了。”

“这么惨……”明诚“故作”不乐意。

明楼笑了:“后悔?来不及了。”

夜深了,明楼依旧睡不着觉,不知不觉就上了二楼,左边第一间是明台的房间,里面没有人,他便直接进去了,书桌上还摊放着一本书,《十字军骑士》,是当初明台为了试探而闯进明楼书房的时候,被明诚当面撞见,找借口的时候随手借的一本,只是没想到,原本以为他借书就为了装装样子,没料到闲暇时日他倒真有看看。

明楼情不自禁地露出个笑脸,然后把书页合上,收好,关门出去了。

然后明楼又去了明镜的房间。

明镜的房间质朴典雅,房间里面收拾的干净整洁,不像明台的东西随手乱扔,明楼环顾四周,最终眼神落在了明镜的梳妆台上,梳妆台上放着明镜的珠宝盒,盒子下面像是压了什么东西,露出了一个角。

明楼抽出来一看,是一封信,封面三个大字:告弟书。

明楼心中一紧,立刻把里头的信纸抽了出来,开头第一行字,就让明楼热泪盈眶。

“吾弟明楼:

姐姐知道,此一去恐怕一时片刻不会再见,一是为了我与明台的安全,二是为了你和阿诚的安全,好在一家人虽然天各一方,但姐姐相信总有相见之日,离别愁绪的话就不说了,唯一想要交代的是,你,阿诚,还有明台,姐姐为你们感到骄傲,你们没有对不起我明家列祖列宗,没有让姐姐失望,所谓知子莫若父,明家长姐为母,你们都是在姐姐身边长大的,脾气秉性姐姐了解至深,其中不得已之处,姐姐了解,姐姐替你们每一个人瞒着。如今临别之际,话说穿了才好让你安心,你们的苦心,姐姐已经知道了,从此大可放心一搏。”

明楼读完,几乎肝肠寸断。

他原以为瞒住了明镜,到头来却发现,是明镜瞒住了他们所有人。

前路艰险,此刻想想,今日早上出门或许就是此生最后一面,他竟未能送他们上车,没能亲眼看他们平安离开。

在明镜房间的角落有一张方桌,上面摆弄着一架老式留声机。

明楼从明镜匣子里取出一张存放的粤语唱片,小心翼翼地把唱片放进留声机里。

留声机开始转动,嘶嘶哑哑地唱起来,曲调无比凄惶、沧桑,却也正好印证了明楼此刻的心情。

明楼坐在明镜常坐的椅子上,听着曲子,待一曲终了,心情平复一些,他缓缓推开了房门,将一切都留在了门的那边。

房门之外,明诚挺拔着身姿,眼光锐利。

耳边粤曲犹在——“光荣何价卿知否,看来不止值连城,洒将热血亦要把国运重兴。娇听罢,色舞眉飞,愿改初衷,决把襟怀抱定。”

从二楼的位置正好看得见明公馆前面的小花园,夏天的早晨就是这样,天亮的早,有些朦朦胧胧的白光压在天边,带着金色的光芒,散落大地。

“准备准备吧,天快亮了……”

***

1948年,延安。

在解放区村口的大树下,有个年轻人正在那里焦急地等待,他四处张望,两手交叉握在一起,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心情,但是脸上藏不住的兴奋又将一切暴露无遗。

好一会儿,从黄土地中间的乡土路上来了一辆板车,马头才刚刚露出来,年轻人就连忙跑上去,健步如飞。

“大哥!大哥!”年轻人一边跑,一边冲马车上的人招手。

马车上的人也在第一时间看到了他。

“大哥,是明台!”

“好小子,长结实了不少!”

明台速度快,转眼就到了马车跟前。

“大哥!阿诚哥!”明台说,“我来接你们。”

明楼下了马车,上上下下把明台打量了一番,只见他穿着陕北特色的土布衣服,脸上的皮肤也黝黑了许多,丝毫看不出当初上海明家小少爷的样子。

“我家小弟,看来在这里过得不错。”明楼说,“起码不再一见面就找我要礼物了!这一点,长大了!”

“这儿不比上海,没有那么多讲究!”

“没讲究好!”明楼哈哈大笑,指着明台,说,“我觉得你身上这套就不错,按照你这模样,给我和阿诚也准备这么一身。”

“大姐早给你们准备好了!”明台说,“听上面领导说你们要来,大姐赶了几天才做好的,连布都是大姐自己织的!”

明楼和明诚相互看了一眼,有些惊讶。

明台摸了摸头,说:“在这里不比在上海,这里东西少,连一些基本的生活物资都不一定有,更不要说那些上海那些百货商店里面的奢侈品了,不过这里人好,习惯大锅饭,谁家有点什么吃的全都拿出来大家伙分。到这儿来了以后,我跟着作战部队,大姐就跟几个嫂子们一起学种棉花学织布,给部队做衣服,虽然条件苦了点,但是人过得精神。”

“行啊,过得好就好!”明楼拍了拍明台的肩膀,“走吧,我们去见大姐。”

“哎!”明台答应着,然后坐板车前面带路,“从知道你们要来,大姐就盼着呢!我出来接你们的事,还没告诉大姐,一会儿见到你们,大姐保准得乐的晕过去!”

“还远吗?”明诚问道。

“不远,就在前头,二十里路吧,”明台扭过身子,说,“大哥,阿诚哥,我给你们唱我们这儿的小调吧,解解闷儿。”

明楼笑着没说话,就是点点头,叫明台唱一首来听听。

明台就像得了夸奖,献宝似的就开唱了,他到底是从上海来这里的外乡人,声音不如本地乡音来的醇厚,但是当下心情使然,听上去倒也别是一番风味。

“你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湾哎?几十几道湾上,几十几只船哎?几十几只船上,几十几根竿哎?几十几个那艄公嗬呦来把船来搬?”

明楼听着听着,心里有什么东西也像这歌里的黄河一样开始万马奔腾,似乎前半辈子的往事都以最汹涌的态势翻涌到他面前来,呛得他鼻头有些发酸。

他把头偏向一边,感受着这黄土地上特有的空旷辽远、以及入眼的满目苍黄。

耳边明台的小调儿已经唱到了下半阙:

“我晓得天下黄河九十九道湾哎!九十九道湾上有九十九只船哎!九十九只船上有九十九根杆哎!九十九个艄公哟嗬来把船儿搬。”

马车一直进了村庄,一路上遇上不少人,都跟明台穿一样的衣服,明台像是跟他们熟的很,每个都打了招呼,明台挨个儿跟他们说,车上坐的是他两个哥哥,语气神情处处都带着自豪,明楼和明诚坐在后面,听明台跟路过的人都夸了一遍,听到最后两个人脸都红了,又不认得别人,只好跟着明台后面点点头,神情窘迫。

在一间农家院子门口,马车停了下来,明台第一个掉下马车,他一手拽住缰绳,冲明楼、明诚说:“到了!大姐就在里面呢!我去叫!”

“别!”明楼拦下明台,说,“我们进去。”

也许近乡情怯,真到了要见面的时候,明楼和明诚有点迈不开步子,推攘之间就见从屋里出来一个人,穿着花布衣服,手里端着个大簸箕,华只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是明台回来了吗?明台……”

许久没听到的声音,一如当初在明公馆,明台晚回家时的场景,简直一模一样。

明楼快步上前,“扑棱”一下跪到明镜面前,明诚也跟着明楼一起跪下,两个人齐声声叫了声“大姐”。

明镜眼泪立刻掉了下来。

明镜左手拉了明楼,右手拉了明诚,擦了擦泪水,挤出个笑脸,说:“听说你们要来,我早几天就开始准备,也没什么好准备的,就是做了点碗砣、油糕,你们没吃过,是个新鲜玩意儿,尝尝。”

明楼点点头,跟明诚一起进去了,明台落在最后,看着前面哥哥姐姐的样子,也跟着红了眼睛,然后叫嚷道:“有没有我的?大姐,有没有我的?”

明楼一听就乐了,许久没见,都快忘了明台这些为了讨明镜开心的小花样了,一回头果然看见,明镜的脸色好看了很多,戳了戳明台的额头,说:“你大哥他们刚到,你就跟着闹!”

“大姐偏心咯!大姐偏心咯!”明台跳着躲开了明镜,跳到了明楼身边,不高不低地声音叫在场的人都能听见,明台说,“新来的人难免多得几天宠,我不同你们争!”

一句话逗得所有人都笑了!

这场景像极了那年除夕夜,明镜等回了明楼、明诚,又等回了从香港回来上海的明台,然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团圆饭的样子。

明镜说:“真像!”

“像什么?”明台说,“大姐,像什么?”

“像过年!”明镜回答,“一家人团团圆圆地,像过年。”

“都过去了,大姐。”明诚握上了明镜的手。

“我们回来了,大姐。”明楼说道。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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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

这次真的是完结了

习惯性的打了个“下一章”,突然意识到没有下一章了

一路追过来的亲们,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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