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光荣无价》088

【文案】

国破山河在,人亡志不亡。

问明楼,死,怕与不怕?——答:他日若成丧家犬,不如今日提缨枪;

问明诚,死,怕与不怕?——答:生亦艰险,死有何惧;

问明台,死,怕与不怕?——答:怕,但他们不怕,我便不怕;

明镜笑曰——你们不怕,我便不怕。


八十八

霞飞路豪华西餐馆的贵宾包间里传来乒乓两声枪响,原本就狼藉不堪的包间里愈加增添了恐怖和死亡的黑暗,一名服务生已经吓晕过去。屋内是暗杀现场,现在76号来的人全都被拦在屋外,根本不让进去,也没有人敢在这时候进去。

梁仲春正抱着胳膊在外面走廊上来来回回,看上去像是在认真检查案发现场,搜索证据,但是,汪芙蕖死在屋内,梁仲春却在走廊上找证据,这举动怎么看上去都觉得有些漫不经心。事实上,梁仲春也的确不关心此事,不管汪芙蕖是死在地下党手里,还是军统的锄奸队,梁仲春都恨不得跑到汪曼春面前去鼓掌叫好。

没了汪芙蕖,汪曼春的后台就等于被松了土,去了砖,不再牢靠了。

但是表面上的一套功夫总还要做到位,当梁仲春一眼撇到明楼匆匆忙忙冲进来之后,连忙就迎了上去。

“明长官,这可如何是好啊?这可如何是好哟?”梁仲春道。

明楼瞥了他一眼,尽管汪芙蕖该死,这次的暗杀明楼也早就心中有数,但是不管怎样,汪曼春曾同他有过一段年少过往,那段感情是真实的,所以此刻他心疼汪曼春,就像心疼一个普通的小姑娘,对梁仲春这装模作样的德行有些看不过眼。

明楼“哼”了一声,便没有答应他。

梁仲春看到明诚站在明楼身后,冲着自己一个劲儿地眨眼睛,使眼色,心里也就有数了,收了腔调,不再上演“猫哭耗子”的虚情假意。

明楼望着内间,问道:“汪处长一个人在里面?”

“是,是,”梁仲春回答,“汪处长从接到消息赶过来之后,就一个人进去了,不让外人接近。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现在还不清楚。”

明楼蹙了蹙眉头,想了想,说道:“我进去看看。”

“明长官,”梁仲春的语气有些犹豫,说,“汪处长此刻的心情不是很稳定,里头刚刚还有枪响,明长官要不等等?”

明楼冷笑两声,说:“若是梁处长遇上一样的事,大概是会比曼春来的镇定。”

梁仲春有些不快,但是只能压在心里,自己明明是好心提醒明楼注意安全,却无端换来一两句冷嘲热讽,而且明楼口口声声地唤着“曼春、曼春”,再也不是那个公事公办、注意避嫌的“汪处长”,梁仲春就知道自己这一句“奉承”显然又来的不是时候。

明楼瞪了一眼,自己便上前敲门,里头传来汪曼春的一句怒吼——“谁!滚!”

明楼耐着性子,用柔和的声音回应:“曼春,是我,你开门,让我进来。”

然后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屋外所有人都看到了,平时那个雷厉风行、妆容精致的汪处长眼下几乎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面貌狰狞,有几撮头发散了下来,一双眼睛红红的,散发出令人心惧的冷光。

在看清了明楼之后,这个发了疯的女人瞬间软下身躯,明楼只来得及把她接入怀中,又叫了两声“曼春”。

汪曼春在明楼的怀里低吼道:“为什么不杀我?为什么不朝我开枪?为什么?”

她的声音已经嘶哑,浑身软绵绵的,双眼无神,一双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明楼的袖子,显然已经肝肠寸断,六神无主。

明楼一把抱紧她,实在没有安慰的话,只有付诸行动,用身体去温暖她——谁人不是父母所生,爹娘所养?失去亲人的痛苦理所当然是惨烈而无奈的,谁也逃不过这种痛苦的折磨。

明楼把汪曼春抱进了旁边的包间,这里不是暗杀现场,这里是干净的,他想,无论多正常的人,在鲜血淋漓的房间里呆久了都会失心疯的,何况还是自己亲人的鲜血——路过暗杀现场的那间房间时,明楼往里面瞄了一眼,汪芙蕖的尸体就趴在桌面上,满头血洞,一片污血敷面,几乎不能看了——明楼扭过头,不再去看,反倒是低头看了一眼躺在自己怀里安安静静地汪曼春。

明楼说:“曼春,你需要休息。闭上眼睛,先睡一觉吧。”

汪曼春说:“我要他们全都陪葬。全都死。去死。”

明楼不由地闭上了眼睛。

汪曼春已经擦干了眼泪,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上去不带任何力气,但偏偏说出来的话却叫人格外胆战心惊、不寒而栗。

明楼感到了一种深刻到骨髓里的疲惫,也彻底死心了,绝望了。

汪曼春在床上睡着了,明楼陪着在床边坐了一会儿,然后看了一眼屋外已经快要蒙蒙亮的天,拍了拍衣服,起身,推门出去了。

这多事的除夕夜,总算过去了,除夕过去了,就是新的一年了。

房间外面走廊上已经被收拾干净了,那种浓烈到刺鼻的腥臭味也已经散去了,只有两三个人在走廊上站着,明楼瞅了一眼汪芙蕖的房间,里面的东西也都已经恢复原状,一个人也没有,可见没有人把这桩锄奸案放在心上,虽然这里的每个人都是“汉奸”,貌似大家都在一条船上,中间又隔着千山万水。

明楼招手叫来个人,问道:“你们梁处长呢?”

那人替明楼指了路。

门开着,明楼看见里面只有梁仲春和明诚,两个人各坐一边,没有什么交谈,便迈步走了进去。

“明长官。”梁仲春起了身。

明楼找了个地方坐下,说:“梁处长对今晚的这场刺杀,怎么看?”

“要说这场刺杀,今天可是除夕,这么大张旗鼓,把事情闹的这么大,在下认为像是军统锄奸队的做派,他们一贯是想把事情闹大的,恐怕越大越好,这样才有警告的意思。”梁仲春偷偷地观察着明楼的表情,在心里默默揣度明楼的心思,眼见明楼并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这才继续说道,“这种暗杀,也不是头一回了,但是这回闹的太大,大堂、走廊、包间,同时开火,情报处死了三个兄弟,走廊上死了四个保镖,房间里死了两个舞女,可见这是一场经过精心策划且蓄谋已久的暗杀,而且我怀疑,上海来新人了。”

明楼和明诚同时抬头。

明楼问道:“怎么说?”

梁仲春慢慢分析道:“以往的暗杀,多是一对一,目标明确,地点隐蔽,以刺杀目标为主,力求动静小,影响大,但是这一次,凶手选在这个人来人往的西餐厅,而且正是除夕夜,八点多钟,时间也还早,人正多,正热闹的时候,在这个时间点就敢这样大开杀戒,而且凶手手法专业,计划缜密,行动快捷,干净利落,不留活口,从暗杀到撤退,前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凶手在整个过程中表现出的镇定从容,有条不紊都和以往接触到的行事作风大不一样,所以,我认为恐怕是军统锄奸队往上海派了新人。当然,这只是鄙人的一点愚见,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还请明长官多多包涵。”

明楼笑了笑,说:“梁处长果然真知灼见,目前一个行动处处长,有些屈才了。”

梁仲春陪着笑了两声,谦辞道:“哪里哪里,明长官过誉了,过誉了。”

“梁处长的分析不是没有道理,上海这个地方,水很深,情势自然也很复杂,各方力量都盯准了上海,大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架势。眼下汪处长大约是要休息一段时间,不知道梁处长对接下来的事情有什么打算?”

“打算谈不上,只是一点愚见。”梁仲春见明楼冲他点点头,并不打断自己的话,心里更是吃了蜜一样的甜,明楼的话已经很清楚了,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是汪曼春的空白期,自然也就是他梁仲春的上位期,他已经有了明诚这个大树,但是说到底明诚毕竟还只是个秘书,如果能再得到明楼的支持,那么他在76号和日本人那里的地位也就更加牢固,所以,梁仲春说道,“一是要加强防备,尤其是新政府要害部门以及高位领导的安全保卫工作,汪副司长的遇害给我们提了醒,说明锄奸队的行动已经开始了……”

明楼插了一句,说:“梁处长的意思是,第一张多米诺骨牌被推倒了……下面就该轮到我们了……”

梁仲春点点头,说:“未雨绸缪,防患未然总是没有错的。”

明楼也点点头,说:“接着说。”

“第二,要严密排查今天晚上所有进出过这里的人员,看看能不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梁仲春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考虑、衡量什么。

“不要犹豫,”明楼说,“梁处长有什么话,大可直言不讳。”

梁仲春说:“既然如此,属下便有话直说,这第二条恐怕很难有什么收获。”

“既然梁处长认为不会有什么收获,那么此举意义何在?”

“他们要造声势,我们自然也要造声势。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没什么反应,自然不行,恐怕更会助长他们的气焰,我们要造成一种紧张的气氛,要让他们有所顾忌,而不能为所欲为。那么如果他们还有接下来的行动,就会考虑更多,瞻前顾后,就越容易出错。”梁仲春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汪副司长的身份不一般,如果没有足够的反应,对我们自己内部团结也不利。”

明楼倒真的对梁仲春刮目相看了。

“还有呢?”

“第三,就是日本人那里,我们要争取支持。”梁仲春说。

“怎么个支持法?”

梁仲春看了一眼四周,便压低了声音:“说到底,日本人要想在中国的地盘上,站稳脚跟,光靠他们自己手里的枪跟炮还不够,还是得靠像汪副司长这样的中国人……”

明楼瞬间就明白了梁仲春话里的意思——即使有枪有炮,但是毕竟不在日本自己的地盘上,弹尽粮绝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日本一直喊着要以战养战,目前看来也并不是一件轻易就能做到的事情,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还要重用一批像汪芙蕖这样的汉奸的原因,有些他们不好直接出面的地方,便由这些汉奸出面,眼下汪芙蕖一死,等于多出来一个空位,梁仲春恐怕是想跟着明楼一起水涨船高。

梁仲春看明楼大有沉吟思考的意思,于是接着说道:“这次的暗杀,既然找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不如尽早结案,给日本人一个交代,至于汪处长那里,恐怕还得明长官您出面说句话,请汪处长不要过于伤心,逝者已矣,生者自当节哀顺变。”

明楼起身,梁仲春和明诚也跟着起了身。

“梁仲春处事果断,考虑周全,”明楼拍了拍梁仲春的肩膀,说,“我知道你同汪处长之间素有嫌隙,曼春这个人有时候固执了些,但女人嘛,难免耍耍性子,任性了些,不过说到底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掉,眼下这件事就请梁处长看在同僚一场的份上尽心尽力。当然,这里是法租界,说话办事都小心一点,这个时候,出一点纰漏,都容易引火烧身,梁处长想必心中有数。不过请放心,你做了多少,我和周先生心里都有数,不会亏待你的。”

“多谢明长官栽培!”梁仲春对于明楼这几句话,颇感舒心悦耳。

“那我就先行一步。”

“长官慢走。”

“梁处。”明楼停步,想了想,回头低声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谢谢长官。”梁仲春很感动。

等到走出豪华西餐馆,明楼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有些在他意料之中,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令他有些难以应对,但好在,最后都圆满解决了。

上了车,明诚问道:“大哥,直接回家吗?”

“回家,不回家去哪儿?”

这个时候家成了唯一的依靠,让明楼一颗心不至于空落落的。

明诚又问道:“大哥,梁仲春的那番话,您怎么看?”

“阿诚啊,现在你明白了吧,为什么我一直说梁仲春这个人才是真正的聪明人,他跟汪曼春不一样,他懂收敛,知退让,明白要闭对手一时之锋芒,然后再绝地反击。他这个人,心里想的东西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多得多。”

“大哥,关于明台来上海的事情,他一语中的。”

“谁叫这孩子做事不沉稳,从小到大一向嚣张惯了,不过还算有些小聪明,虽然动静闹得大了些,但是事情做得还漂亮,没留下什么证据,而且汪芙蕖在他心中分量不一样,大概也是仇恨使然的结果,以后再慢慢提点就是了。”

明诚听罢,噗嗤一笑。

明楼问道:“你笑什么?”

“大哥往常说,家里大姐和我溺爱明台,什么事情都由着他,眼下大哥不也一样随他去‘任意妄为’了吗?”

“既然管不住,索性变堵为疏,这孩子聪明,心里有谱。”

“大哥终于相信他了?”

“今晚见他,的确和当初不一样了,他长大了许多,身体结实了许多,心思也深沉了许多,学会了一些计谋手段,还懂得暗中试探我了,我不知这样对他是不是好事。”

“大哥,放心好了,明台一贯是个好孩子,如今又回到了大哥大姐身边,能够时时见到,不会走错路的。”

“当然,我相信他。”明楼说,“平安是福,他一生平安就好。”

“大哥,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梁仲春今天这番话,明显有意讨好你。”

“他不会真正相信我能和他站在一边的。只要汪曼春还在76号,他就不可能相信我会选择他,所以你只管继续同他接触,当然他还会试探你,从你那里再来试探我,小心应对。”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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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

再来一声新年好,虽然已经开始上班了

昨天晚上把《琅琊榜之风起长林》看了一遍

《琅琊榜·难心记》第二部被我搁置了很长时间,因为计划的是等把《伪装者·光荣无价》写完了,再来动笔《难心记》,再加上昨天看了《风起长林》之后,觉得有些细节的东西还要再修改一下,否则会连不上下一部故事。

所以,如果是只等《琅琊榜·难心记》第二部的亲们,你们可能要多等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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