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光荣无价》093
【文案】
国破山河在，人亡志不亡。
问明楼，死，怕与不怕？——答：他日若成丧家犬，不如今日提缨枪；
问明诚，死，怕与不怕？——答：生亦艰险，死有何惧；
问明台，死，怕与不怕？——答：怕，但他们不怕，我便不怕；
明镜笑曰——你们不怕，我便不怕。
九十三
明台刚刚迈步进入月色咖啡馆，程锦云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认出了他——“樱花号”爆炸不仅仅只是在敌人的心头深深地烙下了印迹，每一个曾经参与其中的人都会留下一辈子都难以磨灭的记忆。
明台穿着长而宽的黑色皮风衣，里面配了一件花花绿绿的格子衫，手里捏着一副黑色皮质手套，修长的无名指上戴着一个明亮的翡翠钻戒，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显得很是轻浮。
咖啡馆里灯影迷离，花衫人影，分坐着四五桌客人，人人都像是揣着心事，一副严肃、紧张的表情。
在这种背景衬托之下，明台的出现显得格外突兀，他就像一个引人注目的焦点，又像是一支风向标，不只是程锦云一个人注意到了他，咖啡馆里每一个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身上，而明台步履轻盈，姿态华丽，眼神清澈，就像是一只闯入猎人包围圈而不自知的小鹿。
程锦云很担心，几乎想要出声警告，这个咖啡厅的人都是76号的鹰犬，而自己就是被撒出去吸引猎物的诱饵，她原本不该带着这些人出现在这里，看着他们一个个在暗处手握猎枪等着猎物上钩，至于明台，当然更不该出现在这里。
程锦云忍住了这种冲动，她与明台只是一面之缘，谈不上深交，在没有摸清楚明台此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和目的之前，自己的轻举妄动也许反而会给明台带来危险，于是，程锦云撇过头去，避免眼神与明台有任何的接触。
但是明台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似的，径直朝着程锦云的位置走来。
程锦云能够感觉得到明台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她变得越来越紧张，一双手从咖啡桌下面拿上来，捂住桌上那杯早已冷却了的咖啡，把它捧了起来，往嘴边送去。
“小姐，咖啡凉了，别喝了，不好喝，给我个机会，陪小姐喝杯咖啡？”明台笑嘻嘻地凑过去，轻浮的笑靥，似乎一脚就滑进了他另一个纨跨子弟的生活世界，他扭头冲吧台方向打了个响指，仿佛生怕咖啡厅的人听不到他的声音一样高声道，“waiter，来，给这位漂亮的小姐上一杯摩卡。”
服务生很快就把咖啡送来了。
“小姐，你不介意的话……”明台礼貌地申请坐下，甚至已经坐下。
这一切都仿佛是明台一个人的独角戏，程锦云无话可说。
她看着明台拉开椅子坐下，神情自若地同自己开玩笑，说一些纨绔子弟常说的话，程锦云跟不上他的思路，因为她现在只看得见明台手上的那枚翡翠钻戒，那是黎叔的。
程锦云顿时就明白了，眼前这个人是黎叔搬来的救兵，甚至是军统的人。
“让这样一位漂亮的小姐，一个人在这里枯坐干等，实在是太没有风度了，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我陪小姐说说话，解解闷？”明台说道，一边说，一边借着西餐长桌布的掩护，用皮鞋尖在程锦云的膝盖上发莫尔斯电码——“我是来救你的。”
“我知道你的目的，”程锦云十分冷静，表情上充满了对眼前这个花花公子的不屑，“但是，对不起，我不感兴趣。”
对于程锦云言辞之中的拒绝，明台并不意外，也没有放弃，有了上次的合作经验，他明白程锦云是为他的安全着想，所以他继续劝说程锦云，嘴上说着一些甜言蜜语，而脚尖也正在传递消息。
咖啡馆另一座，76号的童虎和一名心腹正在关注着明台的一举一动。
“要动手吗？”
童虎说：“再等等。别抓错了，这个女共产党很狡猾，她想让我们把这个搭讪的花花公子当接头人抓起来。我很了解共产党的一贯作风，他们为了保护自己的同伴，不惜牺牲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引诱一个孩子来做挡箭牌。抓错一个浪荡公子事小，大鱼漏网了就功败垂成了。再看看，谁也跑不了。”
程锦云说：“这位先生，你的这些招数，还是留着去给别的女孩子献殷勤吧，在我这里并不管用，你没有发现全咖啡馆的人都在笑话你吗？”
程锦云是在警告明台，这是个圈套，是个陷阱，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他们，等着抓他们的破绽。
明台摇摇头，笑眯眯地说：“不，他们是在羡慕我，能够与美人如此亲近，你放心，我想做的事情就没有一件落空的。”
说着，明台就给程锦云传了下一则密码，或者直接说命令：“你负责左边三个，其余归我。”
明台说：“小姐，不如我给你变个魔术吧，怎么样，你仔细看清楚，我数三、二、一，就开始。”
“三！”
程锦云依旧用眼神在拒绝明台，她坐的方向正好面对着76号的人，她能看的到对方正在蠢蠢欲动，手已经伸进怀里，程锦云相信，在那里，藏着枪。
明台没有理会她，反倒冲她俏皮地笑了笑，继续倒数。
“二！”
程锦云知道此刻千钧一发，已经容不得她左右为难，明台的“固执”让她难以拒绝对方的好意，更重要的是，这其中传递出了有关于继续活下去的希望。
这种绝处逢生的希望，是任何人都难以拒绝的。
程锦云当然也不例外。
因此她选择相信明台。
当明台口中那个“一”刚刚出口，气氛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明台跳起来，他指着程锦云的脸，毫无风度地骂了起来：“你别不识抬举！少爷看得起你，是你的福气。你这种货色也就配爷拿来压箱底了……”
程锦云气得脸色“黑”了，倏地站起来。
随着锦云的一站，咖啡馆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
而就在程锦云站起来的瞬间，明台拔枪就是一通射击，他不需要准确度，只需要威慑力，掩护锦云一个漂亮转身，二人背靠背，相互掩护，然后就是枪火一片，弹无虚发。
76号的人开始奋力还击，有人守住门口，有人在拔枪，场面很是混乱。
在这一片混乱之中，明台还不忘记保持一个绅士的风度，为他刚刚的“破口大骂”道歉：“逼不得已，请小姐原谅。”
程锦云一贯冰霜的脸上这一次也露出个笑脸，说：“你这个魔术，果然出人意料。”
战况激烈。
咖啡厅里只有明台和程锦云两个人，要应对76号十几号人。
这是明台的良苦用心，要从76号设计好的包围圈里面把一个大活人给救出来，即使准备的再充分，也不能算做好了万全准备，他决定救人，但绝不会拿自己人的命去换，因此他决定孤身犯险。
于曼丽当然不答应，但是，明台劝阻了他，承诺自己一定能安全脱困，并且把月色咖啡馆外围清扫工作交给了于曼丽，让她同郭骑云、黎叔他们一道，确保从把人救出来之后的逃生通道。
明台说，这很重要。
于曼丽当然明白这很重要，于是她奋力守住门口，并且尽可能往里冲，长枪开火，将迎面而来、欲逃出门外的特务击毙。
于曼丽冲正处在包围圈中心的明台大声喊道：“快撤！动静大了，不宜久留！快撤！”
黎叔、郭骑云也已经冲到了门口，堵住了所有的出口。
他们必须确保打扫干净整个战场，他们还需要留在上海继续开展工作，身份必须是个秘密。
程锦云的枪法很好，虽然看得出来，她很少用枪，手法并不熟练，但是，准头很好，明台又一次对她刮目相看，并且放心地把自己的后背交给她。
两个人是第二次见面，第二次合作，却仿佛已经有了长时间累积下来的默契。
直到一声枪响，明台感觉到自己身后的人身形一颤。
明台本能地往身后补了一枪，然而已经晚了，程锦云已经中了枪，明台只来得及接住她正无力下滑的身体——明台打中了童虎，而童虎却早一步打中了程锦云。
硝烟散尽，月色咖啡馆终于得到了暂时的宁静，地上留下了十三具汪伪特工的尸体，以及正搂着程锦云的明台。
“锦云！”黎叔凑到跟前来，他的眼睛有些微红——营救行动几乎就要成功了，就差这最后一步。
“组长！”于曼丽也围了上来，她看见明台一只手把程锦云搂在胸前，另一只手拼命想去堵住程锦云胸口那殷红一片。
郭骑云说：“这儿不安全，我们得撤。”
明台还望着程锦云，对郭骑云的话，像是没有听见——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第一次见面时他们选择了并肩作战，并且顺利完成了任务，而第二次遇见竟成了诀别，他甚至还不知道眼下躺在他的怀里，敢于抛头颅、洒热血而无所畏惧的这个女人的名字，她是如此的高贵，就和他遇见她时第一眼的印象一样。
程锦云张了张嘴吧，费力地说道：“走吧……”
黎叔也说：“走吧。”
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尽力了。
明台依旧没有动作，于曼丽伸手想要拉他起来，明台却一动不动。
程锦云露出了个明台从未见过的灿烂笑容，事实上，从第一次遇见程锦云，明台就在脑海中幻想着这个漂亮女人脸上带着笑容的样子。
他想，一定会很美。
果然很美。
程锦云说：“谢谢……”
她要谢谢明台肯为她这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前来冒险，也要谢谢明台作为军统的人，却来救她这个共产党，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宿命，见到明台的时候，她有了生的希望，但是眼下在死亡面前，她能看懂明台眼神里面的怜惜，于愿足矣。
程锦云伸手，从黎叔那里要来一颗手榴弹，然后冲明台眨了眨眼睛——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黎叔替程锦云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女孩子都爱漂亮，程锦云在他心里，就像是他的亲生女儿一样，他希望她临走的时候也能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
黎叔拍了拍明台的肩膀，说：“谢谢。”
这里是租界，一声枪响都能引来敌人，更别说刚刚在这里发生过一场枪战。
留给他们话别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于曼丽和郭骑云都在催促。
明台用世上最轻柔的动作把程锦云平放在地上，小声说了句：“再见。”
他不忍心说任何有关诀别的话，所以只好说“再见”。
他不忍心把这样一个风华正茂的女子留在这一地血污之中，但是程锦云的眼神又像是一种无声地宽慰。
郭骑云和于曼丽把明台从咖啡厅拉出来，拽着他奔向事先停放好的汽车，等他们到了街角的尽头，转弯的位置，就听见身后一声巨响，明台扭过头去，看到月色咖啡厅冒出来浓浓黑烟。
一场爆炸之后，在月色咖啡厅发生过的一切都将湮灭，尘归尘、土归土，这就是程锦云要来那颗手榴弹的目的——她是最后留在战场的人，她来确保战场被打扫干净，明天太阳升起，所有人都还是各自的身份，明家的小少爷，华东影楼的老板，以及药店的老板……
随后，76号的人就赶到了。
明台默默地把头扭正。
好一会儿，明台才问道：“我能知道她的名字吗？”
黎叔沉吟片刻，终究还是给了答案：“程锦云。”
“谢谢。”明台点点头，神情平静，然后慢慢闭上眼睛，缓缓地把身体靠到座位上，说，“到了记得叫我。”
“是。”
[题外话]
是不是觉得我不会出现了？
不，我来的就是这么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