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光荣无价》095
【文案】
国破山河在，人亡志不亡。
问明楼，死，怕与不怕？——答：他日若成丧家犬，不如今日提缨枪；
问明诚，死，怕与不怕？——答：生亦艰险，死有何惧；
问明台，死，怕与不怕？——答：怕，但他们不怕，我便不怕；
明镜笑曰——你们不怕，我便不怕。
九十五
明台躺在床上，尽管已经裹紧了棉被，仍然觉得冷。
从出生到现在，他还是第一次觉得上海的冬天原来可以这样的冷，仿佛空气中丝丝寒气从全身各处的毛细血孔穿透进了身体，一点一点地侵蚀着他的每一寸肌肤，让他不由自主地发抖，不由自主地战栗。
这是一种从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惧。
尽管明台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但是，眼下已经由不得他不承认了——他曾经顺利地完成过很多次任务，每一次都是干净利落的收场，也许在过程中难免会遇到各种突发问题，但是到最后都是有惊无险，即使是“樱花号”爆炸任务，他也并没有直接面对过死亡，没有在眼前看到过从自己熟悉的人身上蔓延开来的血腥，就始终不会真正对死亡产生敬畏。
直到今天晚上，程锦云死在了他的眼前，甚至，就在他的怀里。
第一次在香港完成狙杀任务之后回到军校，有王天风宽慰他，帮他开解，作为一个老师，王天风无疑很是了解他这个学生，避免了他一个人独处时的胡思乱想。
第二次执行“樱花号”爆炸任务，虽然有死伤，但是程锦云一个女子都敢直面鲜血，他为什么不敢？他一向争强好胜的性格，帮助他挺了过来。
第三次是回到上海，在除夕夜刺杀汪芙蕖，他不否认这项任务里面包藏私心，所以，任务顺利完成的得意和大仇得报的快意，以及即将回家的幸福满，让他顾不上去多想其他。
直到这一回，程锦云死了，就在他眼前，一个他认识的人，熟悉的人，甚至有所敬佩的人死在了他的眼前，他才真正感觉到了死亡原来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并没有太多复杂的过程，生与死就是一线之隔，他甚至觉得程锦云的死亡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为他盲目自信，因为他过于自负，因为他一向为他的小聪明自鸣得意。
如果，他听从了黎叔的建议，谨慎行事，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他按照郭骑云和于曼丽的说法，做好周密的计划之后再出发，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如果，在月色咖啡厅他没有冲动，而是先跟程锦云两人充分沟通，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但是现在已经没有如果了，在那一声手榴弹的轰鸣声中，佳人已逝。
明台蜷缩着抱着身体，一夜无眠。
早上，吃早饭的时候，明楼穿戴洗漱完毕之后，才发现明台居然没有下来吃早饭。
“还没起来？”明楼蹙了蹙眉头，他想，明台的小孩子脾气又上来了，不过就是在电报里面叫他保持静默，不要轻举妄动，居然闹脾气闹到了第二天，连早饭都不起来吃了。
他想，一准又是欠收拾了。
明镜看了明楼脸上的神情，知道他怕是又要发火，于是连忙劝阻道：“哎呀，大过年的，你就不要老是拿规矩说事了，再说，他昨天回来的晚，起不来也是正常的。”
明镜一边说一边给明诚使眼色，明诚也跟着应和。
明楼只得暂时压下自己的火气，端起桌上的小碗粥，喝了几口。
也不知是因为碗里的粥太烫，还是早饭不合口味，总之，明楼这顿早餐吃的有些心气不顺，所以当看到明镜交代阿香给明台留好吃的等他起床的时候，明楼这一顿火气终于还是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大姐，您就可劲儿地惯着他吧，老大一个人了，还总把他当孩子一样，不管对的错的，都按着他的意思来。”明楼放了筷子，瞪了一眼正要说话的明诚，说，“你也不要说话，跟我上来，我倒要看看小家伙打算睡到什么时候起来。”
明诚一愣，而明楼也在明诚这一愣神之间上了楼，明镜连忙推了推明诚，叫他跟着上去看看，一定要拦着点明楼。
到了明台的房门口，明楼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动静，于是干脆直接用钥匙开门进去了，刚一进门就看见明台裹着被子还在睡，顿时火冒三丈。
“还打算在床上赖多久？”明楼扯把椅子来，坐下，“阿诚，把这小东西给拎起来。”
明楼在外面敲门，明台是听见了的，他只是身体温热，实在没有力气应酬他们，然后就听见了钥匙的响声，有人打开了他的门锁，他仔细辨听，是明楼和阿诚的脚步声，再接着就听见了明楼的责骂。
明台原想辩驳两句，但是眼下实在算不上一个好时机，他甚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或者借口，来为自己辩护和开脱，于是明台只好继续佯装他这个耍脾气、闹别扭的样子。
他想，一顿打大概是逃不掉了。
想了想，明台又觉得，其实这顿打，也该。
明诚有些犹豫，但是明楼在一边催促，于是他只好上前准备去掀明台的被子，却看到了明台一张裹在被子里面苍白的脸。
明楼看明诚还在犹豫，半天也下不去手，厉声道：“怎么，要我动手？”
明诚连忙回答：“大哥，明台好像病了。”
“我看看。”明楼一听，起了身，到了床边上，果然看见明台脸色不好，被子也捂得严实，连忙伸手去碰碰明台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才灭了火气，缓和了语气，说道，“发烧了，还烧的不轻，阿诚啊，你给苏医生打个电话，叫他过来看看。”
“好，”明诚应着，又说，“家里好像还有阿司匹林，先让明台吃点。”
“先吃饭，再吃药。”明楼说道。“叫厨房给他做几样清淡点的菜，配上粥，给他端到房里来，还有，别让他吃辛辣的。”
“知道了，大哥。”
于是明诚连忙下楼去通知，好在明镜已经出门去公司了，不然要是知道明台生病了，明家一定会闹个人仰马翻。
不过，一想到明镜迟早也是会知道的，明楼又忍不住笑了。
等明诚端着热好的粥和菜重新上楼的时候，明楼已经把明台叫醒了，明台有气无力的歪靠在床背上，明楼正在同他说话。
明楼说：“怎么突然就病了？”
明台说：“就是突然才病的。”
明楼白了他一眼，说：“生病了也不见你老实。”
“大哥，粥好了，先让他吃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明诚瞅准机会，连忙插话。
明楼把餐盘接过来，自己端在手里，把粥碗递给明台，说：“我给你端着，你慢慢吃吧。阿诚啊，给办公室去个电话，就说我今天家里有事，请假，不去了。”
“好，大哥。”明诚连忙答应了，看见明台瞪大了一双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又乐了，躲在明楼背后冲明台使了个眼色。
明台很聪颖，低着头，一副乖顺的模样，道：“谢谢大哥。”
“等大姐回来了，家里就更热闹了。”明楼揶揄了两句，居然发现明台的眼睛都有些红了，突然觉得不可思议，于是不动声色地问道，“晚上睡觉不老实了？怎么说发烧就发烧了？”
“半夜觉得热，掀被子，就感冒的。”
“哦，”明楼又问道，“那昨天晚上，你去哪儿了？大姐等你等了半夜。”
“碰上几个老同学，多聊了几句，就忘了时间了。”明台低着头回答。
明楼多打量了一下明台的神情，显然心里不信，但也不再多问，一直等到明台吃完早饭，苏医生来瞧过了，看着明台吃完药又睡下了，这才下楼去了。
一进书房，明楼就喊住了明诚，语气严肃：“去查一查，明台昨天晚上究竟给谁在一起。”
“大哥？”明诚被明楼这严肃正经的语气吓了一跳，眼看着明楼的眉毛都蹙到了一起，连忙问道，“出什么事了，大哥？”
“昨晚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大事，明台这场病来得突然，而且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的，看上去就像是丢了魂。”
“也许就是病了吧。”明诚试探地猜了猜，说，“76号这边没听说有什么动静啊。要是有，只怕第一时间就打电话来报信了。”
“你几时见过明台这么乖顺的样子，就是生病了，他也是家里最闹腾的。”明楼说，“汪曼春还在休假，76号现在是梁仲春管事，很多事情不好说，不管怎样，你去查一查吧，没什么大事发生那就最好了。”
“好，大哥，我现在就去。”明诚说，“我先去请假，顺便看看76号的反应。”
等明诚出门了约半个小时的样子，明公馆的电话响了，是阿香接的，告诉明楼说是新政府办公室打来的，有要事汇报。
明楼的一颗心，顿时就沉了下去。
楼上，明台也已经醒了，他听到楼下阿香在叫明楼接电话，办公室打来家里找明楼的，明台立刻就猜到了是什么事情，于是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端了个空水杯，下来找水喝。
明楼刚把电话拿到手里，眼睛就看到明台从二楼下来了，他留意到明台的一双眼睛装作不经心地往自己这边看，明楼就知道这个电话的来意一定和明台有关系了。
明楼在心里叹了口气，稳住声音，道：“我是明楼。”
……
快到中午饭的时候，明诚回来了，他神情慌张，一进门就往明楼的书房跑，还不等明楼问他，明诚张口第一句话就是：“大哥，出事了。”
“嗯，我已经知道了。”明楼递了杯水给明诚，让他缓一缓，说，“76号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说昨天晚上在月色咖啡厅，他们损失了一个小队的弟兄，但也杀了一个共产党。”
“是程锦云，大哥。”明诚说，“黎叔派她去东湖宾馆窃取一份汪伪军需官的重要文件，文件到手了，但是人被76号在宾馆门口给逮捕了，去月色咖啡厅是黎叔为了以防万一准备的应急预案，救人用的。”
“明台跟这事儿有什么关系？”明楼微闭着双眼，从76号的汇报里面，他已经猜出了程锦云遇害的消息，但是当消息真正被证实的时候，心里也难免觉得沉痛。
那是他的战友，他的同志。
“明台跟黎叔一块儿去月色咖啡厅救的人，一开始很顺利，后来程锦云胸口中枪，没救出来，拉了手榴弹跟76号的人同归于尽了。”
“……”
明楼无话可说，他的沉痛都已经写在了脸上，他想起今天早上明台那张苍白的脸，昨天晚上他还在跟明诚分析明台心情郁闷的原因，却万万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明台这场病，也就是从这里得来的——他心里的痛，无处宣泄，只好变成热度，一点一点的散出来。
明楼说：“明台是怎么认得黎叔的？”
“他不认得。”明诚说，“黎叔是沿着以前毒蜂留下来的消息找去了东华影楼，明台认得程锦云，他们两个在‘樱花号’上见过……”
“那……”明楼又问道，“昨晚的事，有什么线索留下来吗？”
“没有，我去现场看过了，东西都已经被烧得七七八八，连墙面都熏黑了，看不出什么。”
“那就好，那就好。”明楼说，“走吧，去看看明台，他心里一定不好过。”
[题外话]
笔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