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国破山河在,人亡志不亡。
问明楼,死,怕与不怕?——答:他日若成丧家犬,不如今日提缨枪;
问明诚,死,怕与不怕?——答:生亦艰险,死有何惧;
问明台,死,怕与不怕?——答:怕,但他们不怕,我便不怕;
明镜笑曰——你们不怕,我便不怕。
一百零一
周公馆。新政府金融政策高层会议。
参会的有新政府的官员、有日本特高课,就连76号的几位处长也都来了。
明楼在周公馆门口碰到南田洋子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显得格外吃惊。
明楼说:“南田科长也来开会?”
“明先生不知道吗?”南田洋子有些得意。
这种得意来自于日本对上海的控制,让他们有足够的权限,参与任何原本应该属于中国人自己独立决定的事情。
因此会议的气氛从一开始就有些紧张。
关于明楼提出的几项恢复上海经济的措施,南田洋子带来的日方专家都一一质询,明楼勉强答了几句之后,便沉下了脸色。
“南田科长,我想您带来的这个所谓专家,用我们中国人的话说,叫,学艺不精,我刚刚讲的每一个问题,都已经在握呈交的报告上详细说明过了。我想,您应该考虑考虑知人善用的问题。”
明楼的话音还没落地,日本专家就已经变了脸色。
南田洋子说:“明先生,我想对您而言,像这样再解释一遍也并不费事。”
明楼笑了笑,说:“是不费事,但是,费神!”
南田洋子也变了脸色。
汪曼春小声的叫了一声“师哥”,在桌子下面扯了扯明楼的胳膊,冲他摇了摇头。
明楼本来还想说,听见汪曼春着急地咳嗽了两声,于是就收住了话音,吩咐明诚给汪曼春换了杯热茶。
南田洋子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然后讥讽道:“明先生不仅在经济领域很有才华,就连哄骗女人方面也很有一套。”
这一下,就连汪曼春也变了脸色——她最怕在外人看来,明楼对她的关心,只是出于“哄骗”二字,与真心无关——所以,汪曼春的眼睛立刻转向了明楼,她需要明楼一个明确的态度。
明楼说:“我们中国人有本书叫《红楼梦》,上面说,女儿是水做的骨肉,可见是需要关心呵护的,不过南田科长一向公务繁忙,大概是没有时间说文解字的。”
南田洋子的眉头已经蹙起来了——她敏锐地发现了明楼今天的反常,几乎是在与她公然叫板,一连好几句“我们中国人”似乎都在刻意强调些什么东西。
南田洋子松开眉头,笑道:“明先生今天似乎有些反常……”
正在这时,日本特高课有人进来,俯身到南田洋子的耳边,而南田洋子的眼睛却突然亮了起来,眼神像是刻意在明楼身上停留片刻。
看得出来,南田洋子正因为刚刚得到的这个消息而兴奋不已。
也许是错觉,汪曼春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心跳加快,她顾不上在场其他人的眼光,双手抓紧了明楼。
“师哥……”
汪曼春揉了揉自己的心口。
明楼将注意力从南田洋子的身上转移到汪曼春的身上。
南田洋子站起身来,说:“我临时有事,休会,但是,不出意外的话,我很快就会回来,并且给大家带来一个好消息,所以,请大家耐心等候。”
满屋子的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得摸不着头脑,人群中有人在窃窃私语。
南田洋子得意地扫了一眼全场,准备出门。
所有人都到周公馆门口。
南田洋子的司机过来汇报,说南田课长的专车出现了极大的故障,需要检修。
南田洋子略一犹豫,忽然脸上露出一个极其灿烂的笑容,说:“那就算暂时征用一下明长官的车,请明长官同我一同前去。”
明楼正要答应,却听汪曼春捂着胸口,道:“南田课长,我心悸的老毛病犯了,师哥知道我用的什么药,所以,请南田科长……”
汪曼春是鼓足了勇气的,凭着女人的直觉,她知道南田洋子能露出这样的表情,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有关共党,或者军统的线索,她要带着明楼去,无非就是想要试试明楼的态度。
无论怎样,汪曼春的一颗心,总是向着明楼的,所以无论明楼的身份究竟是黑是白,但是能够抓住明楼把柄的人,只能是她汪曼春。
汪曼春早已拿定了主意,即使明楼真的是敌非友,也只能由她来处理善后。
这是一个在明镜面前能够反败为胜的机会,这是一个能让她彻彻底底拥有明楼的机会,所以她必须抓住,至于其它的,明楼的一颗心究竟向着谁,她汪曼春一点也不在乎!
她在乎的,只有明楼一个人。
南田洋子的你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暧昧地在明楼和汪曼春身上来来回回,道:“既然汪处长身体不舒服,那明先生就留下吧,但是,阿诚要跟我走。”
“南田科长?”
明楼大吃一惊。
这个吃惊是真的,事情似乎有一点点失控。
在来周公馆之前,明楼早已事先安排好了人在适当的时候往特高科打一个举报电话,连同足够有分量的线索一起送到特高课,故意露出行迹的目的就是为了利用南田洋子极其自负的心态请君入瓮,同时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明楼特意弄坏了南田洋子的车,让南田洋子坐自己的车去往他们设计好的包围圈,而明台就在包围圈外等着她,只要一看见明楼的车,以及车上的南田洋子,明台立刻就能知道这才是她真正的行动目标,至于事后,所有人都会知道,南田洋子是坐着明楼的车而中了军统的陷阱,足以说明军统真正的暗杀对象实际上应该是明楼,南田洋子不过就是个替死鬼,这样一来,既能够杀了南田洋子,同时也能洗清明楼身上的疑点,是个一箭双雕的妙计。
但是,现在南田洋子提出要带明诚一起去,就给计划带来了一个不可控的因素。
南田洋子得意地看着明楼脸上的错愕,甚至有点担忧和恐惧的成分,说:“怎么,明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先生,我去去就回,顺便把小少爷送去洗的衣服拿回来,您记得提醒小少爷,免得他不知道,闹得不可开交。”
“……好。”
事到如今,明楼只能点头,硬着头皮朝前走。
南田洋子满意地点点头,说:“那,走吧。”
明楼看着南田洋子让明诚上了驾驶位,并且自己坐在了明诚正后方的座位,临走之前,南田洋子还不忘记向明楼露出一个洋洋得意的表情。
“师哥……”汪曼春心悸地更厉害了。
明楼说:“走吧,进去休息吧。”
等到汪曼春因为药效而陷入昏睡的时候,明楼立刻翻身出了周公馆,他希望时间赶得及,能够让他在明诚开车到达包围圈之前赶过去。
***
梧桐路上,路面宽阔,沿街两排梧桐遮挡着阳光,街上很安静,因为这里常常有日军、伪军增设路检,导致行人不愿意靠近这条街,宁肯绕路多走几步,也不贪走捷径而被这些狗腿子呵斥着搜身。
临时路检,有一个小岗亭,只有两名伪军把守。
目标清晰。
于曼丽突然神色惊惶地跑进梧桐路口,她看见两名持枪的伪军,就大声呼救,请求他们帮助。
一个伪军见女人颇具姿色,提着枪就过去了。于曼丽说:“老总,您帮帮忙,您看,我先生突然晕倒了。”
明台倒在地上,伪军趴下去想推醒“昏迷”的明台。突然,伪军眼珠子瞪圆了,明台手里上了消声器的手枪顶在他下颌,毫不犹豫就一枪结束了他的性命。另一个伪军探头探脑地朝这边看,呼唤着死去伪军的名字。郭骑云从背后拧住他的脖子,一刀毙命。
于曼丽提了枪负责警戒。郭骑云与明台把两具尸体拖进岗亭。然后,郭骑云与明台按照计划,换军装,换步枪,上岗执勤。而于曼丽直接爬上一棵梧桐树,架起长枪。
三人形成对角之势,仿佛织就一个小型火力网。
十五分钟后,一辆挂着新政府牌照的福特轿车徐徐向岗亭开来,明台的神经都绷紧了,他的手心开始发热,有一滴汗从他额角淌下来。
明台松了松手,在衣服上蹭了一蹭,并且给了属下第一个信号:车辆到位。
明台锐利的双眼盯着迎面而来的汽车,前排坐着两个人。
司机居然是阿诚!
明台脑袋里面突然“嗡”的一声炸了,胸口剧烈地起伏,眼睛死死盯着迎面而来的明诚,迟迟不敢发出伏击信号。
他额头上的汗珠滚得越来越快,但他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如果司机是阿诚,那坐在阿诚身后的那个人是谁呢?会是明楼吗?难道他真的猜错了两位兄长的身份?军统的暗杀令真的是要他除掉明楼吗?
正在这时,突然响了枪,明台一时错楞,再抬头就看见车上明诚已经伏在了方向盘上,此时才看见一直藏在明诚身后的那个人——南田洋子!
车门大开,冲出两名保镖。
明台突然间什么都想通了,他并没有猜错,但是,变故来的有些突然,来不及多考虑,明台大喊“打!”
明台、于曼丽、郭骑云数枪齐发,两名保镖扑地而亡。
一个女人仓皇地从一片枪火中逃出,她被流弹击中了左腿,鲜血长流,犹自奔命似的向前疯跑。
明台看着女人的背影和衣着,突然喊了一句:“南田洋子。”
女人惊悚地一回眸,把一颗头颅送到明台枪口。
明台冷面无情地扣动板机,一枪击中头部,一片血光,女人满脸血污,扑倒在地。
大功告成。
于曼丽又补了几枪。
郭骑云坐上福特汽车,叫二人上车。
枪火声惊动临街巡警,笛声四起。
明台、于曼丽上车,汽车冲过火药味漫天的梧桐路,奔向车水马龙的闹市长街。
***
南田洋子遇刺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周公馆,所有人的眼神都落在了明楼的身上。
南田洋子是坐明楼的车遭遇的暗杀,并且从事后分析来看,这件事情从一开始就是圈套,可见军统的暗杀对象应该是明楼,南田洋子是做了明楼的替死鬼。
明楼手一松,刚买回来的药掉在了地上,明楼连忙弯身下去捡。
在场的人见到此情此景,无一不在心里唏嘘感叹——当知道死亡曾经离自己只有一线之隔的事后,那种恐惧没有人能够对抗。
明楼问前来送消息的人:“阿诚呢?”
送消息的人回答:“阿诚先生也中了枪,目前人已经被送到陆军医院。”
“好,谢谢,”明楼大口喘气,一连说了好几声“谢谢”。
有人说:“明长官,不如您先走吧,反正今天的会议也开不下去了。”
明楼摇摇头,说:“我等曼春醒了再说。”
然后,明楼转身就进了周佛海家的客房。
身后不是传来几声私语,但明楼已经无心去应付这些闲杂人等的闲言碎语,接下去的每一秒钟,对他而言都是煎熬。
除了等,等着这场戏落幕,他别无选择。
又过了两个钟头,汪曼春的心脏稳定后,从沉睡中醒来,她无意识地动了动手指,突然发现有另一双手正紧握着自己。
明楼正守在她身边,似乎刚刚睡去。
汪曼春心生感动,却忽然看到明楼眼角滚出泪花,大为惊异。
她伸手去触摸他长长的带着露水般的睫毛。
明楼睁开眼睛,望着汪曼春。
汪曼春看着明楼,在明楼身上流露出一种她不熟悉的恐惧。
明楼说:“南田科长死了,阿诚也中了枪,现在生死不明。”
汪曼春惊愕不已。
***
晚上八点,明楼终于抽身离开周佛海家,赶往陆军医院。
此时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五个小时。
明诚的手术已经结束,他被推进了高级病房。
明楼被拦在了病房外面,在他对面,站着明台,怒目圆睁。
明楼说:“阿诚怎么样了?”
“你关心吗?”明台冷冷道,“我问你,你关心吗?事情已经过去五个小时了,你才来!你知不知道子弹再往下一点,阿诚哥就没命了!”
明楼无言以对。
枪是他开的,他当然知道,但是,眼看着行动当时,明台没有动作,明楼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明台,并且,如果明台小组失手,没能杀掉南田洋子,那么明诚身上中的这一枪也能洗脱他们身上的嫌疑。
这是当时唯一的办法。
所谓的苦肉计,从来都是杀敌一千自损五百。
明台问道:“从出事到现在,五个小时了,你在哪儿?”
“周公馆……”明楼低声道。
明台忽然笑了,有些失望:“大哥,你可别真当汉奸了!”
[题外话]
明天要出差。所以,这一章就连明天的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