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难心记(第二部)》042

【文案】

这世上,从没有真正平静的一天。

有人的地方,就有风起云涌。

这世上,从没有真正的世外桃源。

有心的地方,就有牵肠挂肚。


四十二

“他去了宁王府?”

萧安赢一个人站在殿前,月光洒在身上,明明没有任何温度,却偏偏冻得他不由自主地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去了。”有个声音默默地回答他。

“王兄恨朕吗?”

萧安赢的声音就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种清冷与孤寂。

他正望着萧庭生。

萧庭生是个不会说谎的人,而萧安赢却早已从王权皇位上学会了察言观色,洞察人心,因此单从萧庭生面上流露出来的表情,他便知道这一个“恨”字早就含在萧庭生的嘴边,但是不知是何原因,萧安赢却坚信,即便这个“恨”字已经含在嘴边,萧庭生也绝不会脱口而出。

萧庭生是在萧景琰身边长大的,性子像极了萧景琰,因而这一句“恨”字含在嘴边却久久不脱口而出的原因,绝不是因为萧庭生畏惧萧安赢高高在上的身份,反倒是萧安赢从此种种中越来越能感受到一种能够令他安心的力量。

这大概就是常言说到的,兄弟一心,其利断金。

“皇上打算怎么办?”

萧庭生问道,他心里隐隐有几分不安,但是却并不好放任这种情绪肆意流露。

或许是因为知道,萧安赢并不在乎自己的答案,或者说,萧安赢对自己的答案早已经心里有数,因此萧庭生并没有回答萧安赢的问题,反倒是换了一个话题。

他双眉紧蹙的表情,同时也说明了,这才是他眼下最为挂心的事情。

萧安赢抿了抿嘴唇,不仅仅是萧庭生,这也是他眼下最担心的事情。

“无须臣再多言,皇上心里也知道苏先生对叔父而言意味着什么,眼下不过是因为叔父尚在天牢之中,皇上又刻意隐瞒,外面的消息送不进去,再加上苏先生的安抚与宽慰,叔父才勉强算是暂时安心地在天牢里面呆着,但未尝不是劳心焦思,一旦先生被请去了宁王府的消息走漏到叔父耳中,恐怕再没有什么能够劝阻他了。”

“朕知道,朕的心中未尝不曾犹疑过……”

“过往的事不谈,”萧庭生问道,“如今,臣想知道,皇上心中有何想法?”

萧安赢望着萧庭生,半晌,萧安赢说:“王兄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萧庭生抿抿嘴唇,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萧安赢却“呵”的一声笑开了去,虽然笑声中听着有些凄苦之音。

“王兄怕不好同朕开口吗?大可不必。”萧安赢转过身,负手而立,说,“事到如今,若是朕还不能下定决心,恐怕真的就同昏君无异了。”

“皇上?”萧庭生被皇帝的话惊得猛然一抬头,正想张口说话,却见萧安赢冲他摇摇头,示意萧庭生听他把话说完。

指着大殿正中的龙椅,萧安赢缓缓说道,“当初靖王叔选中朕继位的时候,对朕说,这个位置,天下有一半的人都在觊觎它,在他们眼中,只看得到这个位置代表着无上的荣耀与权力,看不到坐在这个位置上肩天下重任的身不由己。当初朕也看不见,如今,朕全看见了。”

萧庭生保持沉默,无言以对。

若说“恨意难消”,他自然是有的——当初他的身份不过就是掖幽庭里面一个小小的罪奴,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什么身份,当然更不知道自己未来能去哪儿,每一次仰望掖幽庭上那一块窄小的四方天空的时候,他都在想,自己会不会哪一天就死在这个无人问津的地方了。然而两个人的出现,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第一个自然是萧景琰,有了萧景琰的护佑,他一个小小罪奴,总算是在掖幽庭里面找到了一处安身立命的场所,第二个便是梅长苏,若说萧景琰是给了他第二次生命,那么梅长苏便是给了他重生后的自由。如今这两人抛开隐居山野的恬淡闲适重回金陵,随之而来的就是又一场血雨腥风,他怎么可能不心怀怨言?但若说真要怪罪于谁,眼前皇位上的人,却又自有一番苦楚无处诉说。

萧庭生尚在沉默之时,萧安赢却开了口。

“九品校尉萧庭生听令!”

萧庭生脑中如钟声轰鸣,但是身体依旧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双膝着地,抬头,望向萧安赢。

只见萧安赢已经完全不见初见时的混沌迷茫,眼中精光分明,显然已经是下定决心。

“朕授你便宜行事之权,命你只身潜入宁王府,带着朕的口谕,去找一个叫李煜清的太医,救他出来,并且将他在宁王府的所见所闻、包括宁王跟朕装疯卖傻的一切证据,全都给朕完好无损的带出来!朕要在天下人面前证明,朕虽然少年,亦是天子!”

“是。”

“朕还要你第一时间找到梅长苏,告诉他,何时动宁王府,怎么动宁王府,朕听他的,你去宁王府之后的一切行动都听苏先生安排,唯一的要求,就是他必须得给朕活着出来……”

萧庭生惊得退后两步,却见萧安赢扶着龙椅缓缓跌坐下去,脸上苍白一片,嘴角有殷红之色。萧庭生连忙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萧安赢的身边,顾不上身份与地位上的尊卑,扶住萧安赢,一面便要去招太医上殿。

“皇上!皇上!”

萧安赢反手抓进萧庭生,说:“他骗朕!他竟然敢骗朕,欠下他如此大的人情……朕还不起……朕还不起……”

——几日前的深夜,萧安赢只身潜入靖王府,靖王萧景琰白天的时候便已被关入天牢,如今靖王府里面只剩下那位白衣客卿,但没想到,梅长苏却像是早料到他会来,点着蜡烛,捧着一本书,端坐在窗前。

他刚一靠近,便已被察觉。

“苏先生,似乎知道朕今天晚上一定会来。”

“草民不知,草民只是觉得,夜深人静,正适合看书罢了。”

“苏先生言下之意,似乎在责怪朕打扰了先生看书。”

萧安赢习惯了臣子对君王的仰视,但梅长苏的不卑不亢,倒仿佛是个意外。

他看着梅长苏起身为他沏上一杯茶,送了过来。

梅长苏说,这是霓凰郡主特意送来的。

只这一句,萧安赢心里便顿生一丝丝羡慕——高位不胜寒,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谁问他一句喜好什么了,仿佛他成了方外之人,早已没了七情六欲一般。

因此,他如鲠在喉,难免出言不逊:“先生是怎么说服靖王叔去天牢暂呆,我原想着,靖王叔怕是不会扔下先生一人独自面对接下来这满城风雨。”

但回应他的依旧是那个人一贯有之的平静——“我告诉王爷,除非他想要抗旨。陛下知道,王爷的心里始终还是以大梁为重。”

此番对比之下,显得他这个少年君王,如同儿戏一般,既如此,萧安赢便收起自己一国之君的高傲,谦逊有礼地问道:“请教先生,此情此景,可有什么破解之法?”

“陛下心里不是已经有法子了吗?”梅长苏淡定地反问。

而萧安赢也因为自己心中一点私事被人看破而窘迫得很——“先生……”

若是梅长苏换个口气,或者干脆强装不知,萧安赢尚能强装镇定的继续侃侃而谈,奈何梅长苏一开口就已经点破了他此行的目的,反倒令他不知如何开口。

此时的萧安赢,已经明白了,为何白日下旨要将萧景琰关入天牢的圣旨,没有遇上丝毫的阻碍。

正当萧安赢左右为难之计,梅长苏却淡定地开了口——“家国大义,林殊自小也是受教过的,陛下不必多言,林殊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做。但若有侥幸一说,草民还望陛下允准草民一个请求。”

这还是梅长苏第一次称自己为“林殊”。

梅长苏说:“陛下,景琰如今只是王爷,丝毫没有不臣之心,但这金陵围绕他而起的风波依旧不停不断,陛下当真不晓得是为了什么?”

萧安赢回答:“只要朕信任皇叔,自然无碍。”

“陛下,皇位虽高,但并非无拘无束,难道陛下还没有感受那个位置所带来的束手束脚吗?何况景琰当初立陛下为太子,禅让皇位,原本就是看中了陛下的年少有为,陛下不要辜负了他才好。陛下放心,此番金陵冷风再起,靖王爷自然不会不管不顾,但是替陛下扫清这些尘土,萧景琰从此便只是萧景琰。”

此时,萧安赢才知道事情竟然已不知不觉中发展到了如此地步——“靖王叔已经下定决心了,这次无论朕再说什么,也留不下靖王叔了。说到底,还是先生胜过了大梁。”

梅长苏却说:“我替王爷转告陛下一句话,雏鸟离巢,方可振翅高飞。”

那一晚的谈话内容,仅限于他们两人知道,但是,之后发生的事情,却是令萧安赢都被瞒在谷里——

“他骗朕!他竟然敢骗朕,欠下他如此大的人情……朕还不起……朕还不起……”萧安赢嘶吼道,“他告诉朕,宁王是朕的生父,虎毒不食子,他的目标从来都不是朕的天下与皇位,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靖王叔,所以,只有靖王叔安全了,眼前的困境才有从长计议的余地……他跟朕保证,他有锦囊妙计,确保此番困境能够安然度过,只要朕下定决心,他自然有办法能够拿到宁王谋反的证据,之后的事情由朕定夺……他说他身后尚有江左盟和琅琊阁,便是身边也有一些得力之人,只要朕不疑他与靖王叔有二心,自然可以放手一搏……他跟朕夸下海口,说眼前的境遇远及不上当初他回金陵辅佐靖王叔,何况他同靖王叔还有从此逍遥余生的约定,绝谈不上为此冒险……他跟朕说,大可放心……难道每一句都是骗朕的吗……咳咳……都是骗朕的吗……”

“皇上!”萧庭生此时脑中也是一团浆糊,听方才萧安赢这话中的意思,隐约竟有了惴惴不安的感觉,“喝口水吧,皇上,臣去请太医。”

“王兄!”萧安赢抓住萧庭生的手,说,“朕,没想害他如此。”

“臣,知道。臣先去请太医过来。”

事到如今,萧庭生也不知道究竟谁才是那个罪魁祸首了。

“你怪朕吧?”萧安赢舒了口气,缓缓道,“其实朕应该有所察觉,朕该知道这绝非易事,不像他口中所说那样简单……但是,朕信了他的话,朕拿他的话当做借口,为自己开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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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年底也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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