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光荣无价》072

【文案】

国破山河在,人亡志不亡。

问明楼,死,怕与不怕?——答:他日若成丧家犬,不如今日提缨枪;

问明诚,死,怕与不怕?——答:生亦艰险,死有何惧;

问明台,死,怕与不怕?—

—答:怕,但他们不怕,我便不怕;

明镜笑曰——你们不怕,我便不怕。


七十二

回来的路上,明镜的车子刚开到路口,就看见香港皇家酒店被被警察里三层外三层的围堵得水泄不通。

明镜对车上的司机道:“下去问问,出什么事了?”

“是。”这个司机,自然也是明诚早就安排好了,人很机灵,把车靠路边停下,混进人群中,三言两句就打听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有一些内情他本身也就清楚,明镜还在等他的回话,于是稍微想了想,掂量着组织了下语言,那司机就回来了,“大小姐,出了枪击案,死了人了。”

“死了人?”明镜大吃一惊,原本靠在座椅上的后背立刻挺得笔直,说,“在哪里死的?死的是谁?你都问清楚了没有?”

“据说是下午,就在皇家酒店,有人从酒店里面开枪,打死了三个日本人。”

“日本人!”明镜又吃了一惊,这下便再不能安坐车内。

这里路堵上了,车子开不进去,于是明镜便推开车门下了车,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南京新政府的证件,挤到了最前面,然后把证件递给警察以及酒店的工作人员,告诉他们自己是从南京来的,东西还在酒店里面,她急着进去看有没有丢。

警察把证件接过来细细地看,等到看完了自然就明白眼前这个拿着证件的人自然也是南京新政府某位高官的家眷,于是连忙安慰明镜,只是出了命案,东西应该都还在,叫明镜放心。

明镜应付了两句,便急匆匆地进了酒店。

在这个过程当中,她已经大概知道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今日下午三点一刻,日本赴华参加“和平大会”的代表,天皇特使高月三郎,以及恰好正与他在一起的正欲前往华北战场驻屯军新任总参谋长多田喜二郎和他的随从翻译,一共三个人,被早已埋伏在酒店某一个房间的枪手暗杀身亡,枪击发生的时候,日本天皇特使的客房门外,足足站着五名保镖。可惜,五名保镖一路追杀下去,根本就没有看到刺客的踪影。

因为刺杀事件很严重,事关英、日关系,再加上日方向英国政府提出强烈抗议,眼下香港皇家酒店周围已经戒严,香港警察正在全力缉拿凶嫌,酒店也已经开始全面配合警察核查员工及入住客人,其中一名香港音乐学院的学生手上提的大提琴被日本保镖当场给劈开了,吓得那名学生又哭又喊。

明镜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情,再加上明台还在酒店,顿时心就慌了,连忙就往楼上跑,直到推开门看到明台穿着件真丝睡袍,趴在软软的绵枕上,睡得异常香甜,才放下心来。

她把明台随意搁置在沙发上的外套、裤子、衬衣、袜子一件一件收拾好,一颗心才安定下来,觉得外头的喧嚣似乎安静了一些。

突然,她蹙起眉头,走到明台的床边,扫了一眼明台的睡颜,双腿软软地靠着床边坐下来,然后掩面哭了出来,唯独嘴唇死死咬紧,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好一会儿,明镜的眼泪终于止住了,刚要走,却听见明台在说呓语:“姐姐……姐姐,姆妈……姆妈在箱子里……箱子里,姆妈……”

顿时又像被针扎了一样,脑海里闪过二十年前的一幕,穿着一身黑色旗袍的自己抱着浑身上下披麻戴孝不足三周岁的小明台,十岁的明楼穿了一身黑西服替明台焚烧纸钱,戴孝扶棺。一个美丽的少妇脸色惨白地躺在棺材里,很安静,她的眼睛半开半合,她的嘴也是张开的,仿佛有许多未尽之言。

有人来盖棺。

小明台在明镜怀里不停地挣扎,不停地咿咿呀呀。“姆妈,姆妈在箱子里。姆妈,箱子里,姆妈!”孩子大声哭着,他用小拳头砸在明镜的脸上,他着急地蹬着两条小腿,“姆妈,姆妈在箱子里!姐姐,姆妈在箱子里。姐姐,姆妈,箱子……”

等到盖棺入土的时候,立碑植树的时候,小明台已经趴在明镜怀里熟睡了,他的小脸上满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儿,小手紧紧拽着明镜的胸襟,生怕有人把他抛开似的。

“姆妈在箱子里……”

明镜的腿真的软了,几乎要跌倒在房间里。

在明台的母亲去世之后,明镜曾经费尽周章地替明台寻亲,她想要找着孩子的父亲,或者其他什么亲人,但是始终一无所获,后来几经周转明镜找到了明台母子的住处,却听人说住在那房子里的是一对闹革命的,常年都是女的一个人带着孩子在上海,她男人不知道随军去了哪里,没了消息,吓得明镜再不敢去找,连忙给明台换了名字,入了明家族谱,从此明公馆就多了一个小少爷。

明镜想要伸出手去,轻轻摸摸明台的脸,却又在半途收了回来,只管捂紧了自己的嘴巴。

她突然把一切都想明白了。

明白了为什么明台不愿意答应要个保姆留在身边照顾生活,根本不是因为怕同学笑话。

也明白了为什么明台撒着娇要跟自己回酒店,却又在听说自己有事要办,留他一个人在酒店的时候会长舒一口气。

更明白了为什么酒店外面警察、围观的人群、被堵的水泄不通的车子,几乎闹得沸反盈天的时候,明台却睡得深沉。

这孩子,一个人熬到现在,想必吃了不少苦头,疲倦极了,所以才会在这一方净土中安心入睡。

有了明楼的事情在前头,明镜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捧在手心里、视若珍宝的小弟弟,也终究跟他大哥一样,走上了一条面向光明、却又充满荆棘的路。

想到这里,明镜的眼泪反倒止住了,她擦干了眼泪,感到由衷的骄傲和自豪——明家长大的孩子,没有一个是孬种。

等到明台醒过来得时候,明镜就坐在窗前,窗外有风,大概要下雨,黑云布满了天空。

“大姐。”明台看了床头放着一身崭新的手工湘绣中式褂子和褂裤,料想是明镜新给他做的,便高高兴兴地换了,然后由着明镜给自己剪了头发,梳了一个油头粉面装,在镜子面前看了好半天,“大姐,怎么样?”

“很好了。精神。”明镜乐呵呵地笑道,“明台,姐姐明天还要去一趟汇丰银行,处理一下手中的业务。晚上,就回上海了,你功课忙,就不要来送了。”

“大姐……”战火纷飞中的短暂亲情对于明台而言,就像是一个行走在沙漠中的旅客遇上了一片绿洲,明台更是不舍得叫明镜离开,“我舍不得姐姐。”

这一句是明台的真心话。

就一句话把明镜隐藏在心坎上的眼泪给引了出来,明镜咬住了嘴唇,终究还是伸手抚摸了明台的头发,说:“你是男孩子,又长大了,要学会凝重和稳健。自己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当心。做事要仔细,不要跟在家里一样,什么事情都马马虎虎地过去了,在家里还有哥哥姐姐替你操心,在外面凡事都要自己操心,知道吗?要懂得保护好自己。你放心,姐姐是支持你的。姐姐唯一的希望,就是你能照顾好自己。等到有时间了,就回家看看哥哥姐姐。要记得回家。”

这些也都是明镜的真心话。

明台默默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好让明镜放心。

明镜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先带着明台去了趟百货公司,选了衣服、领带、皮鞋,又去百德新街的一家豪华餐厅大快朵颐,晚上到电影院,看了一场顾兰君主演的电影《貂蝉》,等到华灯初上,夜色阑珊,车子就将明台送到了港大的校门口。

明台下车了,带着两大件明镜买给他的东西。

明镜原本想要下车,趁着走之前再好好看看明台,却只觉得鼻头发酸,便没有下车,只摇了车窗,隔着车门对明台最后再交代一句:“记得回家。”

说完这一句,明镜便把车窗摇了起来,吩咐司机开车。

至于明台,在明镜的车绝尘而去的时候,终于有了即将离别的实感,于是手中的包滑落在地上,追着明镜的车跑了出去,一边跑一边拍打着车窗,大声喊:“姐姐……姐姐……”

他不知道明镜能不能听得见,但是明镜的车没有停。

不过他看见了明镜脸上夺眶而出的泪水。

跑了一程,明台就不再跑了,夜色沉沉的街上,只留下了明台一个人孤零零的背影,带着带着委屈、含着内疚,站在原地喊着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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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外话]

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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